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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允禵面色緩了下來,隨口另尋了話題。「皇額娘,我在西北得了個土方子,說是治療你的痰疾有神效。」

  「西北土方?可是要用當地的一種樹芽做藥引子的?」太后順勢接過。

  「是啊,額娘怎麼知道?」允禵話一出口,立刻明白定是宛琬,頓有些心神不寧。

  太后已覺出其中蹊蹺,想想,又只怕是巧合,事情斷不至於如此荒謬不堪。

  允禵見太后陷入深思,更是慌了神,急切道:「皇額娘,瞧我糊塗的,這次回京,事出倉促,方子竟忘了,日後我再托人去問。」

  「你有這份心就行了。太醫院新進了丹藥,服了挺好,額娘的痰疾沒什麼了。倒是你,讓額娘放不下心。」太后猶豫了下,輕歎道:「孩子,你當額娘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真傻,你媳婦都和我說了,這天下的好女人何其多,你怎知她們就都不如她?她又有什麼好?令你多年難忘?」

  是啊,這天下的好女人何其多,但與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只愛宛琬,不愛其她任何一個。允禵只這麼想,沒有說出來。

  「你這樣念念不忘,可你要到哪裡再去找另一個她呢?」太后拉住他的手,痛惜道:「孩子,你怎麼偏就這樁事鑽了牛角尖。」

  「也許是傻,可我自己也沒法子。」允禵面色一暗,「皇額娘,兒子知道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但只要她在這個世上,我就沒有辦法。」他眼眶微紅,雙手覆面,低語道:「額娘,從前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對別人好,別人也一定會對我好——原來不是的,有時你對一個人越好,她反而會越討厭你……」

  傻孩子,就那樣難舍嗎?她不懂,甚至深深懷疑世間是否真有這樣的感情,可這刻,看著她已是遍體鱗傷的兒子,脫口道:「要不額娘讓你見上她一面。」

  「不,不,不,我怕,我怕見了她再沒有離開的力量。」允禵沮喪地搖搖頭,苦澀道:「我自己心裡明白,若再見到她——我定會瘋狂。」

  太后無話可說了,暖閣裡靜了下來,只聞窗外葉兒嘩嘩地響著。

  不過是個女人,可她怎能怨胤禛得了天下,卻還舍不下一個女人,如今他是皇帝了!太后想起那年春天,允禵請旨拴婚得允,欣喜若狂,隨後胤禛入宮那副勢在必得的神情,她忘不了。他是真的喜歡,還是僅僅因為允禵……今時今日她已比天下任何一位母親都更尊貴,可她心中卻並不感覺幸福。她的親生兒子胤禛最終得承大統,然而曾經無聲的硝煙中,他最強而有力的對手亦是她的親生小兒,於是對她而言這已註定是一場沒有勝利者,而只有失敗者的爭奪之戰!

  允禵步出永和宮正殿,出了永和門,才拐上甬道,忽橫生出一人將他拉至隱處。允禵正欲出聲,那人已抬高了暖帽,原來卻是九阿哥允禟。

  允禵不由抱怨道:「九哥,怎麼大白日的便唬人?」

  「還說呢,我早叫了你,你一個勁地直往前走。」

  「噢。」允禵歉意笑笑,又道:「可你怎麼跑這來了,不會是專為堵我吧。」

  「可不就是堵你來著。」允禟這才注意到允禵臉青發白。「你是怎麼了?面色這麼差?」

  「沒有啊。」允禵搖了搖頭,笑容卻是那樣虛弱。

  允禟當然不相信他說的話,可眼下他有更要緊的事要說。他蹙起眉道:「允禵,壞事了。」

  允禵一愣,似沒聽明白,皇阿瑪走了,宛琬也離開了,還能有什麼壞事?

  「他手裡好象有我們從前往來的信函。」允禟湊近允禵身旁,壓低了嗓子,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耳語道:「就是你讓我密切關注京城動態及聖祖皇帝龍體安康的信函。」

  允禵讓他的話嚇了一跳,緩過神來道:「這怎麼可能?」

  「是啊,我不是都叮囑你將那些信給燒了?聖祖皇帝一駕崩,我這邊的是通通查了一遍,全處置妥當了。可宮裡傳出消息,他手裡的確是有。難不成他是早先就有了?聖祖皇帝為這才不待見你我了?」允禟疑惑地嘀咕。

  允禟萬沒料到他心腹竟私下翻錄了他與允禵秘密往來信函,並落入胤禛手中。他已感到胤禛撒出的那張大網正在慢慢地收縮。可就是死也需拖個墊背的。紅袖招中煙玉意外得知的那番允禵醉話,讓他和八哥覺出宛琬與允禵亡妾根本是同一個人!西北之行定有不為人知的內幕。

  允禟目露慌張,「允禵,他正宣召我呢,我得趕緊走了。」說到這,他頓了頓,遲疑地看著允禵。「會不會——是宮中探子弄錯了?不然他安插的人怎會得到如此機密信函?要不,回頭我再查查我這邊。」

  允禟所言不啻在允禵頭頂上炸響了一個焦雷!這當頭一棒幾將他打懵了。他猛然憶起宛琬見過那些信,她也是唯一能近他身而不被設防的人。可叫他怎能設想宛琬為了胤禛而偷錄了那些信函。但為了他,她又有什麼是不會做的呢?難道真如允禟所言,胤禛得了這些信函並于聖祖皇帝看了,以至其後一系列變故?

  允禵頹然攥緊雙拳,搖頭澀聲道:「這與你無關。」默然轉身離去。多日的疲憊,巨大的變故,突來的打擊,令他心頭紛亂如麻,是以並未留意到身後允禟唇角的那絲冷笑。

  第六十八章

  人間三月花競放,叢中杜鵑最豔麗。一簇簇、一叢叢或火紅或淡粉或雪白或鵝黃的杜鵑花新芽初綻,花影重疊,枝葉相交,望之若霞,染得深宮重簷春色火紅。

  甯壽宮前殿,無數花燈林立,宛若明炬,不時細樂聲聲。各處通道內侍、宮女來來往往,個個神色緊張地捧著食具、香珠、漱盂、錦襯等來回奔走。今日是新皇登極後的第一個聖壽節——皇太后誕辰。雖因國喪,文武百官的筵宴需暫停,但禮部知皇帝歷來重視其聖母壽辰,故早早題請諸王公大臣、文武官員只停筵宴,仍應齊集慶賀禮。此舉自然深得皇帝心意,卻無奈經他再三奏請,皇太后依舊不允眾人行禮。如此一來,這本該舉國同慶的聖壽節便只剩下個帝王家宴罷了。

  陸陸續續侍宴的聖祖妃嬪及皇后妃嬪、皇子們都已一一就位。胤禛也入了席,他環顧四周,那些珠環玉繞的女人們臉上堆滿了不露真實情感僅僅出自教養的雍容微笑,偶爾說起幾句場面話,時時以恭敬的沉默等候著。

  而皇太后的坐席上,空無一人。

  胤禛自製的從容中,微露憂色地望了坐得遠遠地宛琬一眼,她投回一溫柔笑容,帶著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讓他從焦躁中緩了下來。

  時刻已至,筵席難開。

  永和宮女官姍姍入內回稟。「皇太后口諭:既是家宴,怎叫一外人——疤痕女全然倒了胃口。」

  聞言四座皆驚,夾生的笑容僵掛臉龐,個個仿連呼吸都一塊屏住了般鴉雀無聲。

  眾人目光或明或暗齊齊投向宛琬。

  宛琬平日亮如星辰的眼眸倏然蒙上淺淺水霧,深深吸氣,告訴自己絕不能示弱,要如常地繼續。她必須為自己披上件堅厚而無形的盔甲來保護自己,只有這樣才能不讓她內心的痛楚赤裸裸的顯露於眾人眼前,只有這樣才能不讓她們或假意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穿透進來刺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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