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宮夢縈 | 上頁 下頁
三七


  「我不知道,宛琬,我尿急,你就放了我吧。」弘時急於要掙脫開宛琬。

  宛琬看著弘時知道他在撒謊,她每想起他額娘之事總覺有份愧疚,她突調轉話鋒:「弘時,你長大後想不想和你阿瑪一樣?」

  弘時一時有些納悶,隨即毫不猶豫地頷首道:「當然想。」

  「那好,你告訴我,剛才我聽見的響聲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你阿瑪最討厭撒謊,欺騙他的人了,就算是不當心做錯了什麼,也要勇敢承認才對。自己做錯事,還想一跑了之,讓別人來承擔後果,你阿瑪最瞧不起這樣的膽小鬼。」宛琬緊盯著他,如有所指道。

  「我不是膽小鬼!」弘時漲紅了小臉蛋憤然道,隨即狼狽地別過臉,仍不鬆口。

  兩人就這般僵持著。

  終於,弘時轉過頭來,鼓足勇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和他們躲貓貓,不知怎麼就跑來了這裡,把那尊玉觀音給撞了。」

  宛琬聞言欣慰地頷首,「是正中那尊羊脂白玉的嗎?」她比了下大小,見弘時連連點頭,伸手敲他毛栗,「你還真是會撞。弘時,自己做錯事一定要勇敢承認,然後我們再一起動動腦筋想想怎樣才能讓阿瑪不那麼生氣呢。」她慧黠的明眸悄悄閃動,思緒飛轉,俯下身于弘時低頭耳語。

  弘時眨了眨眼道:「這麼說有用嗎?」

  「一定行。」

  弘時想了想,信服地點點頭。

  宛琬見已有婢女尋了過來,便道:「我有事要出府,你快跟她們回去吧。」

  十三貝勒府。

  才十月初的天竟飄起了雪,不大會倒又停了,天空朗朗放晴,藍得越發澄清。

  胤祥手執酒壺醉臥石上,恨不能下場漫天大雪,直把他沒了才好。

  挽弓射雕,千里追風,這些昔日豪情日後怕只能在夢裡出現了,他睜開眼所見的不過是這方寸之間。胤祥望著頭頂那方瓦藍的天,長飲口酒,跌跌撞撞起身。醉眼朦朧望去,這府邸恍惚得似也能大些,園裡的花開了謝,謝了來年再開,可他呢?他還能有那一天嗎?是啊,皇阿瑪最終還是開釋了他,可這和圈禁又有何兩樣?他還能去到人前嗎?他尷尬羞愧得恨不能立時死去!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胤祥仰首長飲。

  宛琬尋到後園正見著胤祥呆呆的立著,右腿曲佝,他眉目俊朗如昔,只是眼裡再無光彩,充斥著心灰意冷的絕望。究竟是什麼力量短短數日竟摧他至此?這一刻,她看見的不過是個年輕的老人罷了。

  宛琬奔上前去,一把奪過他手中酒壺。胤祥一個不防,腳下一蹌。「大膽奴才,誰讓你們到園子來的,難道在這貝子府裡我的話都做不得數了嗎?」胤祥被人一碰,火冒三丈。

  「爺的話到哪都做得數,是奴婢鹵莽了。」宛琬見他這樣又傷心又惱火,恨不能一拳打醒他。

  胤祥聽見身後熟悉的聲音,腦子「嗡」地一響,嘴唇微顫,臉色徒僵。「——宛琬,四哥說你大好了,我原該早些來看你的,可我——你看我現在都是個廢人了。宛琬,你把酒還給我。」胤祥無措的別過頭去,踉蹌幾步,想去奪過酒壺。

  「喝,喝,喝,我看你不是腿廢了,是這裡殘了!」宛琬聽得秀眉緊皺。

  兩人推拉搡搶間胤祥那日夜不離身的摺子飄落在地,他身形一怔,死死地盯著它,其實他還用它來提醒嗎?那上面的字字句句早已深刻入心。

  宛琬揀起摺子,見上面朱批清清楚楚寫著:「胤祥並非勤學忠孝之人。爾等若不行約束,必將生事,不可不防。」這是胤祉、胤祥、胤禵三人一同上的請安摺子。

  「你都看清楚了,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吧?咱大清自聖皇祖父起便是以『忠、孝』治天下的,可我卻是那不忠不孝之人,你知道嗎,那時我有多羞愧難當,我還有什麼顏面活著?真不如立時死了算了!」胤祥腦門青筋緊繃,扭曲的面孔滲透了寒意。

  「胡說!你皇阿瑪不是也說過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虐眾,暴戾淫亂,可到底他還是原諒了他。還有你大哥被指素行不端,氣質暴戾,他還對你二哥做出了下蠱這種驚駭的事。就連人人說好的八阿哥你皇阿瑪也說他是自幼性奸心妄,說你八嫂嫉妒行惡,可他們不都活得好好的嗎?怎麼到你就不行了呢?你若真如你皇阿瑪所說,那你又有什麼可矯情的,他不過是說出了真相而已。如若不是,就更不能如此自暴自棄,你是八旗子弟,流著愛新覺羅的血液,你拿著你皇阿瑪這樣的摺子還有何臉面去地下見他們?」

  「宛琬,我自十三歲第一次跟隨皇阿瑪去盛京謁陵,這十余年間皇阿瑪南巡、北狩、西幸、謁陵,幾乎每一次都讓我同行。可現在他怕是再也不會相信我了,那夜在皇阿瑪帳殿外,我真的看見二哥他扒開營帳,我只告訴了大哥……」宛琬看見胤祥的指節刹那握得發白,眼中盡是屈辱,絕望。

  宛琬心底一抽,兩行清淚順著眼角不自覺地滑下。「我相信,我相信你看見了,弘昌他們也一定相信他們的阿瑪決不會是個撒謊誣陷他二哥的人!胤祥,自古屈原遭逐,失卻抱負;孔丘遇厄,失卻自由;左丘失明,失卻光明;司馬宮刑,失卻人格,而你這又算得上是什麼恥辱?他是皇上,可他更是你的阿瑪,給自己的阿瑪說了又算什麼真正的恥辱呢?叛國叛家是恥,違背放棄自己是恥!人碰到難言之辱就一死了之,看來痛快,實則與螻蟻何異?死不過是一時的勇氣罷了,而選擇活著,活著證明你自己卻需要用你餘下一世的勇氣,可只有活著才有希望證明你自己,只有活著才能親手洗刷這樣的恥辱!我要你活著,為那些愛你關心你的人活著,我要你頂天立地,象個真正的巴圖魯那樣活著!」

  戰慄的痛楚如一支箭瞬間貫穿他的心臟,胤祥驀然回頭,燦燦然的陽光迎面射來,晃疼了他的眼。一片枯葉晃晃悠悠飄落在他身上,他捏起那片落葉,神情那樣落泊。宛琬捉住他那只手,攤開他的掌心向著陽光伸去,含笑道:「為什麼要看著枯葉悲傷,陽光不就在你伸出手就可以觸摸的地方。」

  胤祥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宛琬臉上,縱然他們曾經欺騙過她,利用過她,可她卻依舊不離不棄,她那種不自知的嬌豔容華竟懾人心魄。他還記得初相見這盈盈巴掌大的小臉,清麗無雙,那些曾經一度遺失他以為再拾不回來的記憶,直到此刻又見到這張臉時,他才醒悟那些記憶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青梅竹馬,嬉鬧無間,他都有些醉了,但那不是因為酒。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