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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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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躇在門外,靜靜傾聽,他記得幼時與四哥趨侍庭闈,晨夕聚處。待他稍長,四哥教他算學,兩人日夜討論,面紅耳赤,爭辯不休。每逢塞外扈從,兄弟倆又總是『形形相依』。人人都稱四哥冷面,只有他知四哥的真性情,愛就愛得不顧一切,恨,就恨得咬牙切齒,只是四哥對人對己都甚苛嚴。胤祥輕輕歎息,幾盡無聲。 「十三弟,你來了,宛琬又睡著了。」胤禛身子微側,不經意的抽出手指,不禁苦笑,宛琬醒著也於睡著一樣。 「她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嗎?四哥我找了個洋大夫,據說以前看過這病,等宛琬傷勢再好點讓他也給瞧瞧。」胤祥輕聲道。 冬去春來,康熙四十八年三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將宛琬依在懷中,握著她的手掌,一字一句說,每回他總要對著宛琬念上一遍,他私心裡想著宛琬真明白過來第一個叫出的名字能是自己。 「皇阿瑪複立二哥為太子了。細想想,二哥自出生皇阿瑪就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他識字,讀書,十七年,正是三藩之亂,形勢那樣逼人,二哥得了天花,皇阿瑪對他百般護理關照,連續十二日,都未批答奏章。皇阿瑪疼二哥之心原與他人不同。宛琬你雖從沒見過皇阿瑪,倒比我們誰都明白他的心。日裡皇阿瑪誇我深知大義,多次保奏二哥,說就是要像這樣的心地和行事,才是能做大事的人。皇阿瑪哪知真正懂他的人其實是你。」 一陣沉默,胤禛突覺握在掌中的纖手似微動了一下。他側過宛琬身子,緊盯著她臉瞧,果見她睫毛微扇,烏黑的眼眸緩緩轉動,望著他面龐。胤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心中一沉,她不為所動,眼神一片空白,他只覺一顆躍起的心又重墜冰窖,身子輕輕地打了個寒戰。 春去夏至,康熙四十八年七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端視著宛琬呆呆坐於榻上,心中酸楚,半年多了,宛琬胸前的傷口漸漸癒合,神思卻一點不見好轉,她依舊孤單地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裡,從前她是那樣愛喧鬧的人。 「宛琬,天大熱了,一年之中,我最討厭夏至。但皇阿瑪說一個有毅力有教養的皇子,在大夏天最炎熱的時候,即使門窗緊閉,也要衣裝整齊,不脫冠帽,正襟危坐,既不能搖扇,更不能挽袖,可真要把人悶死。宛琬,小時候皇阿瑪很嚴厲,每日寅時天未亮所有阿哥即起來排列上殿,一一背誦經書,然後是滿文、蒙文、漢書、射箭、書法、書畫、音樂、幾何、天文、火器無一不學,直至日暮時分。有時天太熱,教《禮記》的先生還昏了過去。那時我總羡慕三哥,回回都是皇阿瑪親自為他講解幾何學。」想起小時,胤禛臉龐掛上一絲笑意,俯身一彈懷中宛琬俏鼻,「你這麼不聽話,調皮,幸虧不長在宮裡,不然十個手掌也不夠打。」 胤禛小心擼開宛琬的纖纖小手,已尋不見當日戒尺抽打的一絲痕跡,他捏著她的手掌在他臉龐輕輕摩挲,好似她溫柔的撫摩著他。 夏去秋至,康熙四十八年十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眼底含笑,難掩興奮,他找了方印泥,從袖攏中取出枚雙獅鈕壽山芙蓉石印章,沾了沾印泥,牽過宛琬的手背敲了下去,笑著將手伸至她眼前:「你看,『御賜朗吟閣寶』。這是皇阿瑪賜我的,他賜了我座園子,叫『圓明園』。這印章上寫的『朗吟閣』,皇阿瑪說是給我的書房。宛琬你高興嗎?我和三哥,五弟都被封為親王了。以後到了夏日咱們就去園子裡住,咱家園子門口就是對石麒麟,進去裡邊有牡丹台、梧桐院、杏花館、桃花塢、耕織軒、梅花嶺許多好地方,你喜歡哪就住哪。哦,不,你還是住在雙鶴齋旁吧,因為我的朗吟閣在那,你就住我旁邊,咱們一起泛舟吟詩唱曲——」 胤禛眉飛色舞的說著,他猛見宛琬眼光呆滯,恍若未聞,宛若全無生氣的木偶般,痛上心來,這就是宛琬說的快樂或悲傷都無人會與他分享嗎? 胤禛沉沉地吸了口氣,蹲至與她平齊的位置,苦澀道:「宛琬,都已經一年了,你醒過來好不好?你知道嗎?那天還有支箭射向了胤禩,畫薇替他擋了,她死了。我四下追查,到現在都不知那日到底是誰要殺了我們兩個。這府裡,那外面,處處都有雙眼睛在窺覷著你。二哥廢黜後,大哥他癡心妄想,以為終可『立長』,竟慫恿皇阿瑪殺掉二哥,皇阿瑪震怒。三哥趁機向皇阿瑪揭發是大哥派喇嘛用巫術鎮魘了二哥,才致使二哥精神失常,他又說『帳殿夜警』事件,只怕大哥和十三弟所言是為己私欲。皇阿瑪現還圈禁著大哥,對十三弟也心生厭惡。九弟、十四弟們讓朝臣齊齊舉薦八弟,卻招致皇阿瑪反感,怒斥八弟是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八弟們又反咬出三哥早知鎮魘之事!這是怎樣一群瘋狂的人!無時無刻不想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說愛天下人要先學會愛親人愛手足,那你告訴我,這樣的他們,我該如何去愛,我該如何去愛!宛琬,你給我醒過來!」他猛力的搖晃著宛琬的身子,癱坐在地,一滴眼淚沿著眼角倏然落下。 胤禛癡癡地看著宛琬,心底的思念洶湧如潮,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是這樣地思念著她,思念這春日一般的女子,思念得他心都痛了,思念得即使兩人面對著面都仍然覺得那麼遙遠,那麼饑渴,那麼絕望。 第十四章 康熙四十九年春。 宛琬屋子裡的窗櫺是不常關的,它面對著庭院。院裡植著幾株垂柳,幾灣桃花。春日裡的陽光最鮮亮不過,那群垂柳、桃花讓它一照,淺的綠,粉的紅就直鑽入人的眼睛裡去,心也隨之鮮亮起來。 十三阿哥凝望著倚在窗前出神的宛琬喃喃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十三哥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叫人面不知何處去?你難道看不出來宛琬已經一點點好起來了嗎?她原來完全聽不到,看不到,現在已經能聽、能看、能感覺……她在一天天好起來,像個冬眠的動物,從出事的那天起,她只是因為害怕,才沉睡的,可她一定會醒過來的!」才跨進門的胤禵喊了起來。 「她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甚至沒笑過一下,這叫好了嗎?這都是托八哥的福!」十三阿哥眼含譏諷低吼出。他像是頭受傷的野獸,下巴滿是青青胡碴,濃重的酒意在他周身繚繞。 胤禵猛被他噎住,懊惱地睨視著他,恨不能瞪穿了他。八哥庇護淩普,皇阿瑪斥他欺罔,疑他有希冀皇位之心,將他鎖拿。九哥約他懷帶毒藥一同前去阻諫,他找四哥一同前去,四哥的眼神那般怪異,他一直不懂。可恨他們全都瞞著他,後來他才知道他被皇阿瑪斥為空有『梁山泊義氣』,還差點被誅死于殿堂上所救下來的八哥,竟是害殘了宛琬的人!見宛琬奄奄一息的躺在那,他真是恨死了自己。他鬼使神差地竟救了這個世間他最痛恨的人。每見宛琬一次,那刻骨的仇恨與自責就增添一分,濃烈得已快要被仇恨給燒毀。最可怕的敵人不是仇敵而是朋友,他告訴自己,他再不是那個衝動,空有梁山泊義氣的十四阿哥了,他要潛伺在那給胤禩最致命一擊! 宛琬望著他兩人雙眼泛著血絲,激昂地爭論著,恐慌的蜷起身子。忽然間,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影子,猛奔上前去,雙手緊緊握著他衣袖不放,像是找到最後的浮木般喊出:「胤禛,胤禛。」恍如冰山上第一道春雷,房中人全都怔住了,那是世間最美妙的聲音都無法帶來的震撼。 宛琬的身子微微顫抖,胤禛擁她入懷,撫拍著她柔聲道:「不怕,宛琬不怕,是我,是胤禛。」 「宛琬,你為什麼叫我胤禛,是想起來了嗎?」胤禛小心翼翼的出言探問。 宛琬不知所措的咬著手指,喃喃道:「不是你每回都和我說,『宛琬,我叫胤禛』嗎?」 三人狂喜的心一點點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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