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八八


  「胡說,我聽見了,你又瞞著我。」我急得直跳腳。

  他猶豫了半天,反問了一句:「暾兒這兩天可好?」

  我被問得沒頭沒腦:「我每天去看他,他好得很啊,就連咳嗽都好很多了,只不過我問了他房裡的丫頭,說是最近白天時常犯懶,夜裡反而睡不好,可我去的時候見他精神還好,問他也說吃得香睡得好,我看婚期快到了,怕是他也緊張吧。」

  允祥緊盯著我說完這些話,歎口氣說:「婚期,我回皇上再緩一緩吧,太醫說他身子還弱,需得再調養些時日。」

  「你是說,剛才劉院使說的是暾兒?他怎麼了?什麼不能跟我說?」我一根神經快要繃斷了,弘暾近日精神不濟我是看在眼裡,只道他是去年冬天鬧大了一場病還沒好利索,但允祥此刻恍惚的神情叫我對自己的推斷嚴重不自信起來。可惜問了半天,他也只是說沒事,只欠調養,其他的終究什麼都沒說。

  婚期延後,本身也是一頭霧水的我不知道要怎麼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弘暾,轉天一早,我揣著滿心失望連秋蕊都沒帶就自己去了弘暾的院子。踏進院門,劇烈的咳嗽聲傳進我耳朵裡,我渾身一顫,這些日子都沒有聽到他這樣的咳法,怎麼一下子這麼厲害起來?走到屋門口,守門的小太監要喊,我擺手不叫他出聲,自己打起簾子在一陣劇咳聲裡進了屋。

  弘暾披著衣服歪在床頭,一個丫頭在服侍他漱口,沒等茶杯端到嘴邊又是一陣咳,丫頭趕緊遞過帕子給他捂著嘴,等他緩過勁來抬頭看見我,猛地把帕子一攥,喘著氣說:「額,額娘這麼早就過來,怎麼也沒人通一聲,您看兒子也沒下床給額娘請安。」說著掙扎著要起來。

  我過去按住他,手一伸:「拿來!」

  他愣了愣:「拿什麼呀?額娘。」

  「你手裡的帕子。」我伸著手,面無表情,心臟卻在哆嗦。

  他不自覺縮了縮手:「額娘要帕子用?你們還不快去拿!」他把眼光看向我身後的丫頭。

  我不再多話,一把拉過他的手,使勁抽出已經攥成一團的手帕。弘暾先頭閃了兩下,最終還是沒敢硬躲,只是頭埋得很低。我抖著手打開一看,兩大點暗紅色刺進眼裡,灼得心口劇痛,驚恐地看向他,我哽咽著說:「瞞著我,你就整天瞞著吧,騙得我天天興高采烈的你們就都心安理得了麼?」

  「額娘,您別這樣,就剛剛帶出這麼一半點,以前沒有的。額娘,額娘您別亂想,您看兒子都不咳嗽了。」弘暾急切地過來扯我的袖子,一張臉明顯憋得通紅,終於還是沒憋住,又是一陣大咳後,居然有明顯的血絲掛在他嘴角!我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一迭聲地叫人去找太醫。不一會兒劉院使急匆匆地跑了來,一番診治後,只說沒有大礙,還按著原來的方子吃就行。我盯著丫頭在一旁伺候弘暾吃藥睡下後,自請劉勝芳回到前廳用茶。

  「劉院使,我不跟你拐彎抹角,能勞動劉院使親自來看,倒叫我非想知道小兒到底是什麼病了。」我直截了當地問。

  劉勝芳明顯很為難,想了想還是說:「回王妃的話,世子這症無非是稟賦不足引起,咯出血絲也是虛火上延,並無大礙,還照原先的方子再吃上兩副,老臣再給加清肺化痰的藥,平日可用些茯苓霜配合著。」

  「當真無大礙?」

  「是,當真無礙。」

  我見他這麼篤定,稍稍放下心來,等他走後,我便寫了書信找人遞去交輝園給允祥,他遞回來的話也跟劉勝芳說的一樣,就這麼治了一個多月,藥方子換了幾副,開始的確把咯血的毛病壓住了,可仍舊眼見著他一天比一天瘦下去,飯食幾乎都不怎麼用。每次看見我他都是勉強撐著精神,直到六月終他便連勉強都困難了,日日就是靠在床頭不開口,開口即是大咳。記憶裡弘暾的確是病的時候多於好的時候,但這樣的虛弱也是從來沒有的,我心裡像有一團黑雲壓著,可面上又不敢透露一點,因為只要我略有擔憂之色,他就會立刻作出精神大好的樣子給我看,強忍的表情只會增添他的痛苦和我的恐懼。

  七月初,我已經被自己無休止的猜測弄得心力交瘁,允祥送來的信還是安慰居多,可他不知道我在暗裡悄悄地找人出去尋了醫書來看,雖然我很不確定自己對古書的理解能力,雖然我很願意相信太醫們應該是在很精心地治療,可是在我指著醫書質問劉勝芳時他閃爍的眼神還是粉碎了我僅有的僥倖。

  「世子的症狀你都看到了?直說吧,我就要句實話,別拿王爺來搪塞我,現如今王爺也說服不了我了。世子到底是什麼病,為什麼這一個多月咳嗽不見好轉卻愈加消瘦、精神不濟呢?之前倒是沒有,但是昨天又見咯血,這又怎麼說呢?」我把隱藏很久的疑惑一股腦都說出來,等待答覆的那一點空當,只覺得手腳冰涼,每個毛孔都在滲出汗珠。

  劉院使抿了抿嘴唇,長歎一聲說:「實不瞞王妃,世子乃是,乃是,癆症!先前確診時尚早,老臣也想了好多法子,只是都不見效……」

  我眼前一黑,有幾顆星星飛來飛去,一顆心臟浮上來又沉下去。他後面的話我再也聽不見了,只有癆症這兩個字在耳畔轟鳴。劉勝芳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允祥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也不知道,等我找回自己的思想的時候,就只看見他坐在我對面,搓著我冰涼的手。

  「你告訴我,什麼叫癆症,我聽不懂,是小毛病吧?明天就能好了吧?不是我們說得那麼重的病對吧?你說說,到底是什麼叫癆症?他還沒成親呢,我的暾兒,他還沒成親呢……」我半張著嘴,從喉嚨到胸口都緊得發疼,雙掌被他拉過去蓋住他的臉,觸到一片滾燙的濡濕……

  失隕(下)

  人,不能跟命爭

  「暾兒,想什麼吃,告訴額娘,額娘自己下廚給你做。」床邊坐著的母親帶著溫柔的笑臉近乎討好地說著。

  病床上的兒子顯得有些局促,虛弱地笑笑:「不想什麼吃,何況連阿瑪都沒見能勞動得了額娘下廚,兒子得了這個彩頭,倘若叫阿瑪知道,如何饒得了……咳咳……」

  「好好,你歇著少說兩句話,額娘不吵你,今兒個景鳳遞來了信,額娘替你收了,看看吧。」我趕緊轉了話題,掏出一封信放在他手邊。

  弘暾攥了攥拳頭,輕輕向裡別過臉去,悶著聲音說:「兒子不看了,額娘要是再見著他們就說以後不叫他們送這樣的東西來,送了也不看了。」

  「暾兒,你……」

  他驀地轉回頭,拿過那封信,輕輕抬手撕了起來,因為使不上力氣,薄薄的信封到他手裡偏偏就像在撕布,我攏過他的手,撫著他的額頭說:「兒子,別這樣,額娘知道婚期一延再延你心裡彆扭,等你好了咱們馬上辦,額娘給你預備的都還在那放著呢。」

  他笑了,臉頰浮上一抹紅暈,清了清嗓子,小聲說:「額娘,兒子不是賭氣,是想開了。兒子正好一併求額娘,鳳兒是個認死扣兒的人,以後還得煩額娘開解開解,也請費心替她尋個出路,畢竟叫咱們耽擱到現在,是我誤了她,早知道這樣,當初我不翹課去逛法華寺就好了。」

  我驚恐地搖著頭:「好兒子,你怎麼跟你額娘說這樣的話,額娘這年歲受不起這樣的話!」

  看到我的不安,他卻再沒有像往常一樣緊張,而是費力地抬手夠我的臉。我往跟前湊了湊,他伸出一個指頭抹著我止不住的淚水,眼裡亮閃閃地:「額娘何必呢?近些年額娘身子不好還越發的愛哭了,額娘以前臉上時常掛著笑呢。悄悄跟您說吧,可別說是兒子說的,早先跟阿瑪一處玩笑的時候,阿瑪還說額娘是彌勒佛充了送子觀音送來的,天大的事也是笑眉笑眼,眉頭都不皺一下。」

  我大笑起來,鼻腔一陣酸痛直沖腦門,明明是笑得開懷,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所以……咳咳……兒子就願意看額娘高高興興的樣子。不管您信不信,有那麼幾年額娘不在家,兒子雖然小,記事的時候天天見著的就是跨院裡的那兩個額娘,可是兒子就是知道,她們不是親娘。沒有額娘的味道,沒有額娘對兒子的那種疼,也沒有額娘整天笑嘻嘻的模樣,我額娘是天底下最開明的額娘。說實在的,有您在,兒子,真有點捨不得死,真的,不想死……」他哽住了細細的聲音,眼睛看著我,神情有些渙散。

  我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止住了,發自內心的露出微笑:「暾兒,額娘告訴你,你的額娘不同于這裡的每一個人,你是我的兒子,怎麼會死呢?困了吧,來,額娘像你小時候那樣哄著你睡。」我坐到床頭,一手環過他的肩托起他的頭摟在懷裡,他輕得就像他繈褓時期一樣,我眼前仿佛又看到小小的弘暾在我懷裡蹬著短胖的小腿,好奇地流覽著四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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