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六五


  我拿過來一看,細緻工整層次分明,頗有些圖紙的樣子,長寬高矮也是標注得清清楚楚,不覺讚歎:「看不出來你還會畫這個?」

  他笑:「敢情你就這麼小看我,我會的還多著呢。」我撇撇嘴不置可否,低頭計算起費用來,一直計畫到很晚。

  兩天以後小院就開工了,允祥愛這地方顯得幽靜,又是怡府新築,就取名「怡寧閣」,我於是有了新的樂趣,跑去看看小院的進度就成了我每天的開心一刻。

  或者是我樂極生悲吧,就在熱火朝天的修園子的時候,宮裡傳來一紙聖諭,一個在別人眼裡的莫大恩寵結結實實地砸給了怡親王府。

  從天亮到天黑,我一直呆坐在屋裡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我該想些什麼,在聽到那句「封為和碩公主」後我就忘了該想什麼該幹什麼了。周圍下人們的道賀在我看來都是嘲笑,嘲笑我連自己的女兒都藏不住,嘲笑我滿腹怨言卻無從出口。嘲笑我是這麼窩囊地活在這裡。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感覺到按在肩上的那只手加重了一些,我問。

  「這是恩典。」他答。

  「是啊,天大的恩典,呵呵。」我站起來,手托燦燦閃著光的聖旨、金冊,大笑,「恩典,這是你怡親王帶給我們的榮耀,韻兒,不,和碩公主,打今兒起,她就要叫我十三皇嬸了。王爺,我們母女可真是謝天謝地啊!」

  窗沒有關,燭火一陣劇烈的抖動,牆上印著我們扭曲的影子,屋裡充滿了他的驚愕和我的笑聲。

  「韻兒只是住進了宮裡,沒有走遠啊,嗯?是不是?」他的手伸過來,被我擋了回去,碰觸的瞬間我感覺到他手心的冰涼。

  「咫尺天涯,哪怕只是一步,她就不再屬於我了。你明白嗎?」他平靜得簡直讓我寒透了心,「你以為我不知道大清公主是個什麼下場?我是個女人家,我小家子氣,我沒有王爺那麼」高瞻遠矚「,我只心疼我的女兒,是你不在乎的女兒!」

  那一刻我真恨不得他對我大吼大叫,好向我證明他和我一樣的不舍。可是他仍然看不到任何情緒的波動,反而很不耐地轉過身,出門前撂下一句:「還記得熹琳和熹慧嗎?我以為你早該懂,這是命。」

  一陣眩暈襲來。命?皇帝的女兒是這樣的命,不是皇帝的女兒變成皇帝的女兒也是這樣的命。我懂了,我的韻兒姓錯了姓,她帶著愛新覺羅的詛咒,她是大清江山的工具!我怎麼會落到這樣的地步,我怎麼會眼看我心愛的女兒也走上我最深惡痛絕的路?

  「額娘?您怎麼了?」韻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我面前。

  「韻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安置?」我用袖子抹抹眼睛,緊緊摟著她。

  韻兒抬頭看著我:「額娘,白天來的那個聖旨女兒不明白,怎麼做公主?女兒很怕進宮,那麼多規矩。」

  眼淚快要藏不住了,我趕緊仰頭把她摟進懷裡,聲音放輕鬆:「額娘不是跟你說了麼,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額娘相信韻兒一定是個大方得體的公主。來,額娘給你結個如意結,保你平安如意。」我放開她,趁著轉身找針線簍子的當兒使勁擦了眼睛,然後翻找出兩股紅線,拿在手裡理了理,左一環右一繞在昏黃的燭光下打著結。

  剪斷多餘的線,把切口在燭頭上沾了點蠟油吹涼,一個端正的如意結就打完了。這是我有生以來打得最漂亮的結,把它掛在韻兒的紐子上,她驚喜地笑著:「真好看,額娘,女兒天天帶著,絕對不摘下來。」

  我勉強笑笑,她眨著眼睛問:「額娘,您哭了?」說著小手就來摸我的臉,「額娘不喜歡,那韻兒就不去了。」

  「不,額娘沒哭,韻兒今天就在額娘這睡吧,額娘摟著你,明天想吃什麼?」我像她小時候那樣讓她枕在我臂彎裡,輕拍著。

  韻兒明顯困了,打著呵欠說:「還想吃額娘做的那個叫」有緣「……」圓「什麼的,額娘還炸來吃好不好?」

  「好,額娘一早就給你做,睡吧。睡吧,布娃娃,睡吧,小寶貝。快快閉上眼,好好睡一睡……」在我的輕哼裡,韻兒依舊睡得無憂無慮,我拼命咬著自己的手指,一個麻木了再換另一個,絕望的痕跡落滿指間,猙獰地鄙視著一個保不住女兒的母親。

  換兌

  一場較量一場贏,誰佔便宜誰吃了虧

  粘膩泛著油光的米團落進油鍋裡,嘩啦啦地翻滾著嬉戲。我哼著曲子,兩隻手沾水,團丸子,放進油裡。一旁的小丫頭幫著把好的撈出來,盛在一個青花大瓷盆裡。原先在廚房裡的人們木呆呆地站了一屋子,已經有些竊竊私語的聲音了,我充耳不聞,很努力地讓每一個米團都飽滿而圓潤。

  有只手伸過來,接住我下巴上即將滴下的汗珠,另一隻手拈起一個丸子放進嘴裡咬了一口,然後含糊著說:「又苦又鹹的,你叫她怎麼吃呢?」

  我抬頭看看四周,廚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都走光了,只剩下身邊這個穿著朝服舉著丸子的人,不倫不類的很好笑。可我沒笑,繼續著手裡的工作。他又說:「這都堆了幾十盆了,你把咱這廚房埋了不怕,搬去埋了鐘粹宮算怎麼回事?」

  身旁的小丫頭也早已退了出去,我只能自己拿起漏勺去撈,身旁的人猛地一扳我,漏勺掉進油鍋裡,濺起大朵的油花。我本能地尖叫一聲,卻早被他旋身護住。「燙著了沒?」我問。

  「原來你還認得我?」他輕籲口氣,「韻兒進宮三天了,這是頭一回聽你說話。」

  「王爺今天回來得早啊。」想聽就讓你聽個夠。

  他捏住我的兩隻腕子,讓我那油乎乎的手攤在面前:「今兒聽說韻兒在鐘粹宮好著呢,貴妃娘娘視如己出,你該放心了。只是這個千萬不要送了,連皇上跟前的太監都吃頂了呢,呵呵,我這府裡就是米多也不是這麼個造法兒的。」

  我掙了掙,有些不耐地轉轉手,被他握住的地方汗濕一片,脈搏在清晰地跳動著,他又緊了緊:「去洗洗手,不早了,我還沒用晚膳呢,等你一起用。」他說完小心翼翼放開手,見我伸向米盆又抓了回去,「別弄了,我跟你說說我今天聽來的韻兒的事,行不行?」

  我低了頭,任他牽著去洗手。晚膳就擺在房裡,我坐下來,不錯眼珠地看著他。「幹嗎這麼盯著我?」他支走秋蕊,自己拿碗盛起湯來。

  「不是要說韻兒的事麼?」

  「哦,就聽皇上那麼一提,說她很好,已經習慣了,整天黏著貴妃娘娘呢。就是,就是說,只要你這丸子一送,她就會想家,所以……」他說著偷偷瞄了我一眼,正對上我的視線,便怔住了。我站起來走到床邊歪向床裡,困得很,只想昏沉沉地睡過去。

  溫熱的身子靠在我背後,手慌亂地在我臉上摸索,觸到眼角的濕潤時他長歎一聲,帶著幾分懊惱,唇貼在我耳邊:「你說出來吧,喊出來也行。」

  我拉下他的手放在嘴裡死命一咬,他的抽氣聲讓我有一瞬間的釋懷,我問:「疼嗎?」

  「有點。」

  「我生韻兒的時候,可比這個疼上幾萬倍。」我轉過身,正視他。

  「雅柔,是我錯了?」他的眉頭最近皺成了習慣,「川」字很自然的就出現在額上。

  我在他低頭的時候轉過臉,讓濕冷的吻順勢滑到腮邊。我說:「你沒錯,我也沒有,是韻兒錯了,她要不是你的女兒,就什麼事都不會有。」

  他的臉埋在我頸窩,一動也不動,我抓過他的手又是一口,他這才支起身子:「咬吧,只是咬完了我的,你自己的手就不許再咬了。」說著複又趴在我耳邊:「她若不是我的女兒,哪裡肯借你這麼厚實的拳頭練牙口呢。」

  我笑起來,借著笑聲有串串淚珠滾下,「這就對了,要麼你哭,要麼你就咬我的手,反正別不理人。這兩天,我的日子都過亂套了。」他的話是最有效的催化劑,我用他的拳頭堵住本可以驚天動地的聲音,生怕這些悲傷會源源不斷溢滿屋子,會把我們溺斃其中。

  二月二十是我照例進宮請安的日子。自從換了新皇,我走動便也不再像從前那麼勤了,不過托賴著皇后說了一句「在潛邸時一向交好」的話才定了每月逢初五、二十兩天進宮敘敘。弘暾和弘曆自小就常在一處,從打先帝那時候起就一直住在宮裡。允祥包攬了大大小小的正事閒事,時間排得針都插不進去。弘昌如今也是參與政事的人,弘晈上學倒也勤奮得很,現在韻兒也被帶走。就這樣,諾大的親王府,大門氣派了,正殿修繕了,只是這個中院落,已經是家不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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