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六三


  允祥轉著酒盅:「額娘如何去得了?那是四哥把自己的飯偷著送了來,只不叫我告訴你,怕你不吃。」

  十四呷了一口酒:「我有那麼彆扭麼?打小我怕他怕得要命,三天兩頭他淨捏著哥哥的款兒排揎我,好像我活著就是礙著他的眼!」

  允祥不答他的話,仍舊自顧自地說:「老十四,還記不記得有一年夏天去圍場,咱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逞能往僻靜地方跑,結果愣是惹出一頭覓食的老虎,虧得當時咱們還能坐在馬上。」

  「呵呵,當然記得,哥哥你可是夠厲害的,不僅坐得住,那虎不還是你打死的麼?」

  允祥仰頭喝下去:「虎是我打死的沒錯,可是你我也都嚇去了一半的命,你以為是誰把我們找到送回去的?回到營帳之前咱兩個都暈過去了,就是四哥,只有他跑去那麼僻靜的地方找。還有那一年……」

  「行了十三哥!」十四不耐煩地打斷,「有話直說,現在的主子預備怎麼處置我?」

  允祥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按住他的手:「十四弟,我現在跟你說的,是四哥,所有你不知道的四哥的事,我一樣一樣說給你。」

  「我知道!」十四甩開他站起來,索性拿起酒罈子灌了一口,「咱們冰嬉凍傷了手是他蹲在外面帶著人逮活麻雀腦子送來;咱們弄花了皇父跟前那幅董其昌的字也是他自己去領的罪;他替咱們兩個罰跪中暑落了病根!哪一樣我不知道?可是哪一樣是為我?還不都是因為你?我不過是恰好跟你一起犯錯罷了。十三哥,他根本就恨我恨得咬牙切齒,就因為額娘,我最知道的就是這個!」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撂下一句:「我去看看眉兒。」便奪門而逃。

  菀眉歪在東屋床上,只是半年不見,她已經瘦得脫了相,白著一張臉還在繡著手裡的活計,時不時咳上幾聲也要好半天才能平復。一見我,她便要起身,我按著她坐下,剛剛在那屋裡就已經酸楚的心這會再也忍不住了。菀眉反來勸我:「這是怎麼說,嫂子有半年沒見,怎麼像個小孩子了,見了面沒別的話盡顧著淌眼抹淚的。」

  「瞧你這樣子,早些年這些妯娌裡你原是最伶俐不過的,如今怎麼熬成這個樣子?」

  她笑笑:「我這身子一向都這樣,早些時候年輕,自從生了弘暟之後就虧得再也不能補回來了。說起來我還真懊惱,這麼個病歪歪的身子,不僅不能開解他,反叫他看了我就心煩。咳,我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她說完心上一陣憋氣,我剛忙倒水喂了她兩口,又撫了半天胸口才算壓下去。見她這個樣子,我也不忍再露出悲戚之意,只聊些家常閒話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四阿哥恐怖的笑聲從堂屋傳了出來,「好,我看他是巴不得我死!你去告訴他,我偏不死,除非他敢明目張膽地殺了我!不然,我就活給他看,我一定活得比他長!我就要看著他是怎麼樣的心狠手辣,眾叛親離!哈哈哈,」哪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哈哈哈……」

  十四爺荒腔走板的調子伴著他的笑在空氣裡飄來飄去,菀眉捂住嘴低聲哭出來。我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打量整間簡陋的屋子,牆角有很明顯的蜘蛛網,其實不是說京城裡的阿哥府就沒有,只是越到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候,拋卻了華麗的蒙蔽,骯髒和迷惑才顯得結得大,結得密。

  當晚,我們宿在景陵行宮的偏殿裡,康熙的靈柩此時尚未入葬,我們便對著天上的月亮拜了又拜。允祥身上還留著濃重的酒氣,本來是我極反感的,這會子也顧不得了,只是坐在殿門口緊偎著他,雙手死死箍住他的腰。天氣已然轉暖,可是我仍覺得冷,為這陰森的氣氛,為這清冷的月色,也為他額頭上展不開的疙瘩和眼裡晃動著的晶亮。

  「皇父,您交代的兒子盡力了。以後,也得看個人的緣法了不是?」他嘴裡嘟嘟囔囔,我聽著卻是毛骨悚然:「你在說什麼?你別在這樣的地方自言自語的。」

  他大手把我的臉按進自己懷裡,聲音自胸腔傳進我耳朵,讓我不禁潸然:「我混說著玩呢,其實我是看見這個院子,不覺地就想起了臥龍崗、徐州府,想你給我煮的那些竹筒飯……」

  愛割

  咫尺天涯,其恩難舍

  豆青色的釉瓷小罐拿在手裡翻過來掉過去,那張小紙簽散發著刺眼的紅色。形如枯槁的太后、大放悲聲的十四爺還有那只短短半個時辰就冰涼僵硬的雀兒,亂七八糟地在我眼周圍晃來晃去。我摸著那冰冷的外表,百思難解:德妃,不,太后,這就是她表達憤懣的方式?就算她對雍正是那麼生疏和不信任,她又有什麼權力決定十四爺的去留?或者,就是她這種一刻也不肯釋懷的愛給了雍正絕望,也給了十四爺絕望。她廢棄了一份親情,卻成就了一個她不愛的兒子,算不算老天給她的諷刺?

  「這時候溫習兄弟情,不覺得徒勞無功麼?」那天回城的馬車上,我這樣問允祥。

  他整夜沒睡過,疲憊不堪地靠著軟墊:「自小到大,我也不是頭一回做這種無用功了。原本也沒指望能感化老十四,針尖磕上麥芒兒,你說我是掐得動針尖還是掐得動麥芒兒?」

  掐哪個還不是傷了手?我這麼想著,並沒有回答,只是把他的手拉過來用帕子擦了又擦。

  「又拜我那『哀怒神』呢?」他好笑地看我,「其實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撿著自己能做的做罷了。我這會子反而一點也不哀,皇父要我保住老十四,我做到了,至於讓老十四心悅誠服,那也太強人所難,皇上也沒這麼想。」

  我停了手:「是皇父的交代?這麼說,太后真的是揣錯了皇父的心思?」我忘了忌諱,只想知道這後世的千古之謎究竟何解。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說給你也無妨,若不是皇父等不到,也許真的是給老十四,可惜他沒有這個命。皇父臨終要我保證,無論誰即位,一定保住在外征戰的大將軍王。」

  「難道他不知道你選擇擁立四爺?」

  「怎麼可能不知道?所以說這也算是他的認可不是麼?且不說四哥當時外有年羹堯牽制老十四,內有隆科多裡應外合,而且……」他停住看著我,我晃晃他示意說下去,他才回過神:「我想到的是另一層,除了四哥,還有誰會在防老十四的同時顧及他的命呢?」

  我不覺歎氣:「可惜十四爺並不能明白。」

  「他是成見已深,一葉障目,何況,太后的態度你也是看到了。哎?雅柔,你想什麼了?」他搖晃著我,我只覺手腳冰涼,滿心想的都是那瓶桂花……

  「額娘,女兒給額娘請安!」韻兒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我趕忙回身把那個小罐鎖進鏡臺匣子裡,一把摟過韻兒。這孩子如今也有九歲了,只不過她不同于瑾兒自小就穩重的老氣橫秋,她活潑好動,又長了一張娃娃臉,所以看上去還是那麼稚嫩。也正因為此,我總是小心翼翼地疼愛她,雖然很不現實,但是我卻希望她永遠不離開我的視線。

  「韻兒,這些日子可有好好習字做女紅?鄂嬤嬤都交給你些什麼?」疼愛歸疼愛,我對她的要求可是一點也不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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