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三四


  這來得也太快了,我身上一陣發冷,汗毛都豎了起來,抬頭看他,他卻看上去並無意外。服侍他換衣服,我手又抖了起來,紐襻兒都捏不住,他一笑,自己接過去扣。我只能很仔細地看他,從頭看到腳。跟上次不同,上一次,只有我先知,而這一回他也有先覺。所以除了等,誰也沒有辦法。

  出二門,外面燈火通明,氣氛凝重,領頭的人下馬請安道:「奉太子之命,護送十三阿哥即刻進宮。」

  胤祥聽了不語,身子一動剛要走,我突然劇烈不安起來,一手拽住他對那個帶頭的侍衛說:「慢著,十三阿哥有皇上禁令在身,非皇上恩准不得私自出府,這又怎麼說?」

  那人起身,顯得有些不耐煩:「皇上出宮行圍,命太子代理監國,自然有權宣召,請十三阿哥上車。」

  胤祥拍拍我的手,轉身走了。我看著那麼多人跟在他身後,就像是押著一個沒上鐐銬的囚犯,心裡堵得很,身後是一府的大大小小還需要照顧,我是連聽天由命的權力都沒有的。

  好像好久沒這樣分開過了,好像我都忘了他不在家時我應該想些什麼做些什麼,每天仍然是習慣地去書房,學他一樣用筆桿子劃著桌子沉思。胤祥走的時候沒有帶人,所以也沒有任何消息從宮裡傳出來,只是每天都會有不同的侍衛守在阿哥府各個門口,監視出來進去的人。

  和妍月和絃心她們在一起消遣的時候就必然會提到胤祥,她們可以毫不掩飾自己的害怕擔憂,可我卻得做出一付無所謂的樣子來安撫她們。其實我心裡的情緒,只有袖子下藏著的那只抖動的手知道罷了,好在我還有弘暾,一抱著他我就能平靜,甚至充滿希望。

  每夜,我掰著手指數自己的歎息聲,只想掩蓋那種道不明的恐懼。熟知十三爺的歷史並不能在此刻給我多大的優越感和旁觀心,只因為他不是史書上寥寥數語的十三爺,他是曾經一時一天一春秋都在我身邊生活的胤祥。

  數過了四個月,胤祥的生日快到了,為了緩和一下一直陰霾的氣氛,弦心就說想要借著這個日子帶幾個孩子一起吃面說笑話,於是我自掏體己想讓錦繡出門買點民間不一樣的吃食,不承想她剛出二門就大呼小叫地跑了回來。我緩緩站起身,向著錦繡身後一福:「給爺請安,爺回來得正是時候,我們這裡正商量著吃面慶爺的壽呢。」

  他笑了:「我也想這碗面呢,這不聞著味兒就回來了?多謝福晉費心想著。」

  我咧開嘴:「爺客氣。」

  轉身回到屋裡,從背後伸過來一隻手接住我沒能忍下去的一顆淚珠,又把它緊緊壓在我胸口,滾燙的呼吸繞在耳邊:「福晉辛苦,多日不見了。」

  「四個月零十五天。」

  「不對,四個月零十五天還多一個時辰。」

  覆轍

  只此一步,終於重蹈覆轍

  自從回來,胤祥絕口不提宮中發生過的任何事。康熙為人父雖說失敗,到底還是個明白人,能這樣悄沒聲兒地把胤祥放回來雖然在意料之外,倒也算情理之中。只要不是養蜂夾道那樣的十年圈禁,哪怕看得再嚴點,態度再冷點也都無所謂了。

  不過胤祥當然不可能這麼想,所以他比之前越發沉默,還整天擺弄兒時的一些東西,而後就是堅持寫洋洋灑灑的請安折,再然後就是臨摹回復的朱批,一字一句,常常寫滿厚厚一疊紙。

  沒過多久,聽說康熙又決定廢掉太子,但是又遲遲沒有昭告天下。得了這個消息,胤祥眼裡閃過一點譏誚,很快又平靜了。我突然有一種走鋼絲的感覺,恨不得這件事趕緊塵埃落定才好。

  臨近五十一年底,也就等於距離萬壽節一天天的近了,平日焦頭爛額的皇帝似乎每年都在靠這個日子來給自己衝衝喜,今年尤為必要。何況一個帝王六十年一甲子的生日於天下來說就是百年不遇的盛典,因此空氣中到處彌漫的隆重味道順著門縫滲進了府裡,關也關不住。

  「這麼大的事定了擺在三哥的園子裡,說是皇父單愛那雅致勁兒,三哥到底是個儒人,一樹一草都帶著書卷氣。」得了消息以後,胤祥就說了這麼一句,再也沒有別的議論。

  我悶了幾天,還是忍不住問:「那咱們這個樣子,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禮又怎麼備呢?」

  他低頭摸摸下巴,想了一下說:「沒有聖諭哪兒也不能去,我看十有八九用不著了吧,禮自然少不得,你容我想想。」

  我聽了不免好奇,也有些擔憂。皇父不是一般的父親,他的壽禮滿意與否甚至牽涉到罪與罰,我們吊在這裡,不動尚有罪,動動便是罰,看似什麼都禁得起,說穿了也是什麼都禁不起了。

  這一年的除夕,我們沒有進宮,簡簡單單地在府裡吃個團圓飯就散了,跟以往年下的忙碌比起來倒有點與世隔絕的味道,胤祥也不在乎,整天鑽在書房裡描描畫畫,神秘兮兮地誰也不讓看。我偷闖了幾次書房未果,終於在他正式發飆之前放棄了偵查工作。

  年初,暾兒已經會走路了,兩隻小手擺在身側劃呀劃的,腳下卻小心得很,每邁一步小手就要擺上好幾下,確認站穩了就抬起頭來沖我咧嘴笑笑,再去認真地邁下一步。瑾兒在一旁護著他,笑說:「額娘,您看,二弟弟長大了准是個穩當人兒,這一步一小心的。不像大弟弟學走路那會子,直著眼睛就往前闖,時常摔得鼻青臉腫,搞得藍……」她突然噎了口,臉色暗下來。

  弘昌這時正好在我身邊,聽見這話先有點訕訕地,而後跟著紅了眼圈。我把他拉過來抻抻他的衣服笑說:「大哥兒,前兒額娘送過去的新鞋子可試了?要是擠腳只管告訴額娘,喜兒姑姑還能改,今年不比往年請師傅做得妥帖,難保有不合適的。」

  弘昌立刻變得很局促,點點頭磕磕絆絆地說:「兒子,嗯,鞋子,嗯,兒子穿著合腳,兒子還穿著上書房呢,謝額娘關心。」

  我笑著拍拍他的頭,順手抓了把乾果給他。這時候一陣哼哼唧唧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奶娘抱著弘晈來了,本來一片祥和的氣氛一下子攙和進震天響的哭聲。我不由得心煩起來,抬眼看看那張哭得通紅漲得青筋都鼓起來的小腦袋,耷拉下眼皮吩咐:「奶娘,好好兒的,怎麼又讓三阿哥哭成這樣?這兒離書房近,沒得擾了爺的清靜。」

  奶娘惶恐地蹲蹲身回說:「跟福晉回話,奴婢沒用,哄不好小爺,三阿哥直鬧著要找福晉。」她說這話的時候,她懷裡的弘晈一直朝我伸著手,含糊不清地喊額娘。

  瑾兒他們都在一旁盯著我,我只得接過弘晈讓他站在我腿上,他兩隻短胖的胳膊使勁扒住我的脖子,趴在我肩上一抽一抽的,我輕拍了幾下,哭聲漸漸小了。不一會小福子跑進來回,說胤祥有急事叫我去書房,我輕輕站起來,把已經睡著的弘晈重新交給奶娘。剛一倒手,微弱的哼唧聲立刻又響起來,我扭頭瞪了他一眼,小臉委屈地皺成一團,小嘴緊癟著,閃著淚光的圓眼睛卻直盯過來,盯得我喉嚨裡疙疙瘩瘩的。我歎口氣,轉身大步出了門,任憑身後鬧得沸反盈天也不管了。

  書房正中擺了一張長案,胤祥正站在跟前背著手低頭端詳。我走進去,他笑著拉過我說:「我的禮備過了,接下來就要勞累你了。」

  我詫異地走到長案前一看,頓時看呆了。三米多長兩米多寬的紙上整齊排列著十來行字,字體各不相同,大小卻是分毫不差,頂端正中央是一個兩寸長短的大號「壽」字,字體雍容遒勁,酷似康熙的筆跡。整幅字遠觀大氣恢宏,近看細膩娟秀,任誰見了也惟有讚歎而已。

  「這是你寫的?做壽禮?」我一邊嘖嘖稱奇,一邊問。

  他攬著我的肩,手指著字幅說:「這是萬壽圖,大大小小總共一萬個,可是費了我不少的勁兒。只不過,這才是一半的功夫呢。你從前不是跟慧兒專門學的繡字麼?我要你把它描下來繡在絹子上,這樣易存下,時間長了也不至於浸了潮氣褪色,看著也不單薄,只是累了你了。」

  我趕忙擺手:「虧你想得出來,你就不怕我弄砸了?家裡有的是能人巧匠,幾時輪到我了?這一描一繡,別人十幾天便可,換了我至少要個把月,這可是給皇父的壽禮,我沒有那金剛鑽兒,斷不敢攬這麼精細的瓷器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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