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清風入夢之怡殤 | 上頁 下頁
一一


  十三晚間回到雲涯館,回稟德妃說康熙又打算巡幸塞外了,要先帶我回去幫著收拾東西,回頭自有四阿哥再派車來接她們,德妃聽後也只得罷了。回到府裡,我點著燈帶丫頭們收拾十三那些囉哩囉唆的衣服,十三坐在我後面,大大的影子印在牆上,隨燈光輕輕晃著。

  好容易打點好了幾個小包袱,竟然已經打過三更,我困得不行,連梳洗都懶得梳洗,就想要和衣躺下睡過去算了。剛打發走丫頭們,十三突然說:「你可想要同去?」

  我一呆,隨即說:「可否能准了帶我去?」

  「我只問,你可願意跟我去?」

  「若是准了帶我,我自然願意。」

  「當真?」他背對著我,一隻手按在炕桌上。

  「這還有什麼掖著藏著的?自然當真。」我幾乎要睡過去了。

  「啪!」一個茶碗碎在牆上,我大驚,倦意頓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已經轉過身,一隻手指向我的臉,微微顫抖,臉隱沒在黑影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卻明明白白感覺到了他的眼睛,佈滿血絲目眥盡裂的眼睛。等他終於不發一言地摔門出去後,我就知道,我那不快的預感已經開始兌現了。

  這樣的情況下,隨扈的隊伍裡自然是不可能有我的了。為此我也禁不住哀歎自己命運不濟,看不到塞外藍天如洗,綠草如茵的壯觀也就罷了,那所謂「發必命中,馳驟如飛」的十三特色也終究是無緣一見。十三,這個我甩不脫的宿命,竟是個時時讓我哭笑不得的宿命。我變成他明媒正娶的妻,卻又成日在硝煙彌漫中相處。之所以摒棄掉我原來世界的思維,順從地呆在他妻妾成群的生活裡,是因為我對情感從不奢望。我不要求這個時代能夠理解我,我一直在學著理解這個時代。可到如今,周圍回饋給我的,就只有一顆灰濛濛的心情,漸成粉末。

  康熙出發後第三天,突然傳回旨意,要德妃伴駕,德妃慌慌張張地收拾了一通就動身了,臨走千叮嚀萬囑咐,把熹慧和海藍托給我。我心裡冷笑: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是不是這裡的人都嫌我活得還不夠難看?

  一把海藍接回來,我就從府裡各處調撥一共十個人,早晚三班倒,還弄了兩個侍衛守在跨院門口,出來進去的人都要詳細報備,正院的小廚房專門用來給她做每天的膳食點心。德妃留下了巧兒,我就把巧兒奉為上賓,全權負責海藍的飲食起居。我琢磨著,只要找個玻璃盒子把她供起來,我就不信還能興出什麼新聞來。至於她回頭要怎麼跟十三彙報,我也不關心。

  我自己每天都去找熹慧做女紅,她畫的花樣子雖好,可是我笨手笨腳地也繡不來,而且帕子繡上那麼好看的花我也就捨不得用了。於是我只繡字,熹慧特地找了一套全唐詩教我描字,我只管撿那順眼的句子描了繡上。雖不見得好看,倒也有特點得很。而且瑾兒雖然只有三歲,話已經說得十分俐落,捎帶腳兒我們也就撿些簡單的詩句教給她認。看著瑾兒兩隻手一邊一個角拎著個小帕子,仰著頭念「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我跟熹慧常常是笑得前仰後合。一個夏天的日子就是這樣輕鬆而快意。

  一日傍晚,我回到府裡,看見正屋裡的幾個丫頭正在往屋裡搬東西,各色的盒子大大小小一炕桌。丫頭錦繡見我回來,忙回道:「回福晉的話,這些是爺差人先送回來的東西,都是熱河辦的小玩意兒,叫福晉撿著拿了,剩下的再分給別院。爺的車子明天就到。」

  「不用,你們都斂起來,一併送到側福晉院裡去吧。」我看也沒看就說。

  錦繡答應著,叫那幾個人一起收東西。我這才抬頭,打眼看見一個小盒裡放著一個紫檀色的物件,忍不住伸手拿起來看,原來是個野核桃皮刻的手工藝品。約莫一寸長半寸寬的大小,刻的是白蛇傳的「風雨同舟」,神態動作栩栩如生。心下不禁暗暗稱奇,想來那《核舟記》所講也並非誇大,難得今日竟然有幸親眼得見。端詳了一會,還是蓋上蓋子交給錦繡一併拿走了。

  第二天一早,喜兒從廚房端來一碗麵條。我素來最不喜歡吃麵條,不禁皺了眉頭:「怎麼想起來做這個?」

  「主子忘了?今日是主子壽辰,原就該吃這個。」

  我一想,可不是麼,今兒已是九月初十了,也只得勉強吃了兩口,冷不防看見梳粧檯上放著個盒子,我拿起來一開,果然是昨天那個核桃小舟,納悶道:「這是哪裡來的,昨兒不是一併拿走了麼?」

  喜兒看看:「噢,那是巧姑娘今天早上送過來的,巧姑娘還說,爺昨晚就回來了,主子已經睡下就沒叫知會。」

  我點點頭,把那小東西蓋好丟進匣子裡。

  到了德妃那裡,本是要稟明再借巧兒幾日的,德妃正在禮佛,我就坐在配殿看書。一個丫頭斟了茶來,我抬眼一看,覺得眼生,就問她:「這位姐姐,怎麼稱呼?」

  那丫頭趕緊福道:「奴婢妍月,給福晉請安。」

  「妍月姑娘可是新進永和宮來的?」

  「奴婢是去年進的宮,娘娘在塞外時跟著伺候了才調過來的。」她說話四平八穩,人長得也秀麗溫順,雖然帶那麼一點怯怯的神韻,可是通身卻給人不卑不亢的感覺。我沖她點頭笑笑,仍舊低下頭看書。不大一會德妃出來,我把巧兒的事情回了,又說了會閒話就出了來。

  剛走到通東一長街的大門,瑾兒蹦蹦跳跳地把手裡的手帕飛了出去,剛好掉在門房後面。我笑著過去撿,瑾兒在我後面說:「阿瑪。」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十三站在東一長街的宮牆下,他背對著大門這邊,一隻手敲著街燈,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給瑾兒整整衣服,打算抱她走過去。就在這時,從對面的門房閃出一個人,手裡拿著一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徑直向十三跑去。

  盛筵

  我給你一場盛筵,償還你一個情願

  我突然不想過去了,悄悄走回來,抱著瑾兒仍舊躲在門房後。忍不住從縫隙看過去,十三已經轉回頭,含笑跟那人連說帶比劃地聊著,雖然那人背對著我,但是我還是很清楚,因為我對她的印象還新鮮得不能褪去,她就是妍月。

  十三的笑臉透過門縫蕩漾在我眼裡,是一種我從沒見過的神采飛揚。只見妍月把手裡的東西交給他,模糊看去是個布包,十三拿在手裡摩挲了一下,又笑著說了句什麼,妍月紅了臉,轉身欲走,卻被十三一把捉住她的手……

  我禁不住輕輕笑了起來。笑著看妍月微嗔著掙開手;笑著看她轉身跑進大門時又回頭再望十三一眼;笑著看十三目送她離開時溫柔的表情;笑著看他那份在看到我後陡然變色的錯愕……

  晚間梳頭時,看到匣子裡那個核桃小舟。從盒子裡拿出來,我翻來覆去地欣賞著,抖動的燭光下小人的臉顯得有些猙獰,翻過來輕輕撫過底上刻著的四個極小的字————「風雨同舟」,有一種諷刺的感覺:真不愧是義薄雲天的十三爺,連下堂婦也給紀念品。

  窩進床裡,心裡有些焦躁,怎麼也睡不著,我抻過床頭的帕子想要把臉蓋起來,展開一看,是我頭個月繡過的一塊,上面四句李義山的詩:

  雌去雄飛萬里天,雲羅滿眼淚潸然。不須長結風波願,鎖向金籠始兩全。

  當時熹慧還笑我沒事幹嘛描這不著調的詩,不想現在倒讓我心裡一動。我把喜兒叫進來問:「爺今晚歇在哪裡了?」

  「爺?剛剛還在書房呢,我進來前恰好碰上爺出來往庶福晉那去了。」

  我聽了翻身爬起來,披散著頭髮趿拉著鞋就往外走,我把那塊帕子給喜兒:「你去幫我把這個給爺遞過去,他要問,就說我在書房。」

  等我把書房的燈點個遍以後,他果然來了,手裡還拎著那一方帕子。

  「我的主意,爺以為如何?」我迎向他,「爺不贊我一句『善解人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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