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八三


  八阿哥靜靜坐在一旁,沒怎麼說話,直到陳誠進來耳語了幾句,這才站起身對十四阿哥笑道:「十四弟,給你引薦個人。」

  陳成引了位布衣男子進來。來人個子不高,相貌普通,腰板筆直,兩眼有神,端正忠實,對著一屋子黃帶子紅帶子不亢不卑地單膝點地打了個千。

  八阿哥含笑介紹:「這是靖夷。十四弟大概聽說過他的名字。這回想要隨大軍往西邊去,還望十四弟多行方便。」

  沒見過人,靖夷這個名字,十四阿哥卻是知道的。知道他和楚言的關係,也知道他出身南少林,為人義氣,身手極好,隆科多幾番想要收入麾下而不得。只道是八哥為他找來的幫手,存心籠絡,口氣十分親熱:「我早聽楚言說起過,她嬤嬤家有位武功高強的哥哥。我還求她引薦,想找你比試比試。誰知她看不起我,說你才懶得與我動手。托八哥的福,今日才得見武林高手。」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都笑起來,只有九阿哥有點訕訕的。

  靖夷微微一笑,道了聲不敢當。

  「我見過你們家老太太一面。老太太還好?」

  「家母半年前過世了。」

  十四阿哥這才注意到他穿著素服,歉然一笑,問道:「靖夷兄可是有意從軍?」打仗可是武人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

  「不是。」

  八阿哥在旁解釋:「靖夷聽說朝廷將要西征,特地與他師兄一起趕來京城,準備往準噶爾尋找楚言。我聽九弟妹提起,想著前方開戰,他們擅自行動,萬一引起誤會,反而不美,就借著今日將靖夷請來與十四弟和兩位參贊見個面。既知道他是什麼人,去做什麼,能幫忙之處,還望幫幫忙。」

  十四阿哥對怡安拍著胸脯保證會把她母親和圖雅帶回來,可真要做起來,心裡卻沒底。身為大將軍,他必須坐鎮青海,領兵入藏。楚言身在準噶爾,隔著雪山沙漠,具體地點不明。雖說都覺得策妄阿拉布坦不會對她不利,她的處境到底不妙,壞事隨時可能發生。

  冰玉掛念好友,每每擔心楚言的安危,不知掉了多少眼淚。為讓愛妻安心,納爾蘇也拍了胸脯,聲稱等他們打敗準噶爾,就能把楚言接回來。

  兩人曾商議過營救楚言的法子,困難重重,狀況不明,可以說毫無辦法。這事不在作戰議程上,私下調遣人馬,一來沒有勝算,二來容易落下把柄,引起眾將猜疑。萬一前方吃了敗仗,這就是他們的短處,對楚言也沒有好處。想來想去,都只有先打敗大策淩敦多布,再看看能不能逼策妄阿拉布坦把楚言送回來。

  靖夷師兄弟不列朝綱,不在軍中,沒有那些顧忌,正合適做這事。就算徇點私,皇阿瑪最多罵句「胡鬧」,說不定心裡還會誇他重情義。十四阿哥略一沉吟:「靖夷兄若肯屈就,就掛一個名字,算做我私下請的護衛,也好有個身份,回頭拿了權杖引信,可便宜行事。」

  八阿哥和靖夷的打算也就是從他這裡要個名目,好通關過卡,必要時也可請近處的清軍相助,對這個安排都沒意見。

  靖夷與這些人格格不入,說完幾句話,就要告辭。八阿哥拋下弟弟們,親自送了出來。

  「雍親王手下的王峻峰這幾年一直在喀爾喀,聽說與圖雅有些聯繫,恐怕是最清楚她近況的。這個人想來你也認得,若能與他聯絡上,到那邊會合行動,又多兩分勝算。」

  「八爺有何見教?」靖夷原本有這個想法,才請寒水向小嵐打聽。

  「眼前若無要事,你不如趁便往雍親王府走一趟,把你的心意,還有今兒見到我和十四阿哥的事兒,都同四阿哥明說了,請他幫忙。」八阿哥笑笑:「我四哥就是那麼個人。你得順著他來。」

  靖夷有些意外,仔細打量對方兩眼,有些感動,也有些感慨,點點頭:「我明白了。八爺,多保重!」

  「多加小心!」八阿哥抱了抱拳:「見到她,請帶個話。快二十年了,京城的樹已經長大,請她回來看看。」

  「一定帶到。」

  「靜候佳音!」

  91、家國

  大策淩敦多布大勝清軍,斬敵七千的消息傳回準噶爾,一片歡騰。

  二十多年前,威震草原戈壁,一手創建準噶爾汗國的博碩克圖汗噶爾丹敗於清軍,於憤恨抑鬱中病逝。這失敗的恥辱一直是驕傲的準噶爾人心中的一根刺。這一次,血洗前恥,終於能夠揚眉吐氣。

  阿格策望日朗的憂慮和沉靜使他越發被族人看作異類。事實上,這幾年準噶爾出現了眾多英雄人物,且不說大策淩敦多布和他手下眾多的好兒郎,帶了一萬人馬駐防東北境阻止俄國人和清軍的噶爾丹策零和小策淩敦多布也是大有作為。反觀西境,哈薩克人一直很安分,阿格策望日朗根本沒做什麼,只除了時不時向大汗和大將軍說些擔憂,提些異議。蒙古兒郎一向崇敬勇往直前的好漢,耽于兒女情長被家事糾纏寂寂無為的大王子的聲威一落千丈,甚至有人暗地裡罵他是懦夫叛徒。

  伊犁官邸的一個侍衛在外面打了一架,灰頭土臉地被兩個同伴攙回來,忿忿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混帳!他們才是懦夫!要不是大王子,哈薩克人怎麼可能那麼老實?想打架還不容易?!」

  兩個同伴突然放開他,站直行禮。他摔了一跤,剛要抱怨,瞧見大王子站在十幾步外,沉默地看著他,連忙爬起來,搖搖欲墜地站直。

  阿格策望日朗對身邊的總管吩咐道:「拿最好的傷藥給他。」慢慢走過來,伸出大掌扶住他:「蘇赫巴魯,謝謝你!」又拍拍左右兩個侍衛的肩膀:「謝謝你們!」

  目送大王子挺直的背影孤獨地走開,總管和侍衛們都覺得眼眶發熱,心裡發酸。曾經,這個官邸充滿歡快的笑聲,大王子臉上洋溢著幸福,他們昂首挺胸地走在街頭接受人們欽羨的目光。因為他們是大王子身邊的親信。可現在,一個家被拆散,大王子受人病詬,他們也遭受白眼。他們不服!他們心寒!

  王妃沒有做過傷害準噶爾的事,相反,她幫助了很多準噶爾人。那些輕蔑地提起「那個清國女人」的漢子,忘記了也許父母也許妻兒也許他們自己,曾經用過王妃帶來的漢藥,治好了原以為不治的病症。有時候,連藥也是大王子和王妃免費送的。他們忘記了曾經在這個官邸外等候多時,只為了當面向大王子和王妃獻上表示感謝的哈達。

  阿格策望日朗心裡掛念著妻子掛念著兒女,可他仍然是磊落大度英武勇敢的大王子。在他的治理下,人事複雜的伊犁平和安寧,在他的謀劃下,西邊的哈薩克人不敢乘虛攻來。原本大王子手下的人馬,十去其八,而他要做的事,要顧的頭緒,比從前只多不少,不得不費盡心思,來回奔波。這幾年,大王子付出的心力,做到的事情,比其他人都多。而那些愚蠢的人只看得見哪裡打仗,只聽得見殺了多少人。

  阿格策望日朗不敢和他們多呆,他有愧於他們。被留下來的,是他最勇敢最信任的部下,毫無怨言地執行他的各項命令,忠心耿耿,出生入死。他們理應得到尊敬,理應得到最好,卻被他拖累著,一起承受冷嘲熱諷。他也有愧于妻子兒女,未能保護他們,給他們平靜快樂的生活。他不必愧對的是父汗是族人。他盡到了責任,做了他該做的,能做的。

  遠征軍出發前,他向父汗和叔叔提議。一旦與清軍遭遇,必要挫敗對方,顯示準噶爾的力量,但應少開殺戒,儘量生擒清軍將士,以為憑據,然後提出和談。等康熙皇帝承認噶桑嘉措為達賴喇嘛,送其入藏,準噶爾軍隊就該歸還俘虜,適時退出西藏,把西藏的諸項事務交給第巴和三大寺喇嘛,不給清軍進入西藏的藉口。

  他認為,上一次他和楚言東去覲見,康熙皇帝已知理虧。只不過,第二年準噶爾兵掠哈密,軟禁公主,令清國於西北一線進入警戒,雙方僵持,失去了和平解決的條件。康熙皇帝注重「仁治」,並非窮兵黷武的好戰之人。除去拉藏汗,廢掉伊希嘉措,康熙在西藏無所作為。準噶爾若肯留下幾分餘地,康熙皇帝會願意和談。

  準噶爾軍隊翻山越嶺,勞師動眾,只為推翻不得人心的拉藏汗,擁立噶桑嘉措,目的達到即抽身而退,給清國一個難堪又不太甚,足以在信奉黃教的藏人和蒙古各部中樹立威信。受惠的噶桑嘉措,以及西藏貴族喇嘛,必然心存感激。經過這一役,三大寺內出身準噶爾的喇嘛地位必然上升,將來,可以通過他們左右西藏的局勢。

  父汗還沒說什麼,大策淩敦多布就笑話他「真是被那個清國女人迷住了」。父汗看他的眼神登時異樣起來。

  拿下西藏,在他意料之中。康熙皇帝只就近派出少量軍隊,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再次對父汗提出「少開殺戒,儘早議和」,卻被告知「看住西境,別的事不必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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