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八二


  「兒臣以為,必須一戰!」四阿哥審時度事,猜測皇上心中已決定要打這一仗。只不過群臣反對,皇上直接說出來,即使沒人當面責難,背地裡也會落下剛愎自用的名聲,因而需要一個人替他打這頭炮。為父分憂解難,原是做兒子的本分。

  果然,康熙眼中一亮,語氣卻是淡淡的:「何以見得?」

  「策妄阿拉布坦心存反意,已非一天兩天。這番作亂,也是預謀多年。朝廷幾次寬容,反倒助長了他的氣焰。皇上的恩寵,反被他用來牽制欺瞞。而今攻下西藏,打敗我軍,正是氣焰高漲之時。如在此時與準噶爾和談,對方必定以為朝廷怯弱,無力鉗制,因而漫天要價,得寸進尺。準噶爾內部也分為幾派,阿格策望日朗主張和平,心向朝廷,已然失勢。如今做大的是野心勃勃,意圖擴張的一派,放任下去,未必不是第二個噶爾丹。另外,據怡安的侍女說,阿格策望日朗的兩位庶母和她們的兒子,一直與楚言為難,想要除掉楚言,將她的生意和財勢據為己有。倘若朝廷示弱,公主額附無以為靠,只會讓對頭更加囂張。縱使策妄阿拉布坦顧念親情,那些人恐怕也會對楚言和哈爾濟朗下手。

  「準噶爾得了西藏,勢力擴張一倍不止,一旦掌握黃教,則可號令整個蒙古,隨時可能東進。大清江山,安有寧日?!」

  「胤禛說得不錯!」康熙欣慰地點點頭,注視著四阿哥的眼中充滿嘉許:「若由著大策淩敦多布長期佔領西藏,則準噶爾勢力更盛,還可利用藏兵藏民與朝廷對抗,騷擾青海四川雲南等地,則大清西境全線不得安寧。准藏聯軍隨時可能從任何一處向東進攻,難以防備。唯有全力一戰,打敗策妄阿拉布坦,將準噶爾趕出西藏,控制青海西藏全境,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皇上發話,三阿哥自然不敢再說其他。這番考量,四阿哥得分,他輸了。縱然輸,也要留下一個磊落光明,全心全意為朝廷打算的好印象。三阿哥面帶慚愧:「皇阿瑪說的極是。兒臣對準噶爾的情況知道得不如四弟清楚,想得也不夠周全長遠。只是,若是要打,該讓誰來領兵呢?」

  是啊,讓誰來領兵呢?康熙沉吟地思索著。平定噶爾丹之後,二十多年太平盛世,沒怎麼用過兵。當初的將領大多年級老邁,即使還能上戰場,雄心氣勢都不及當年。清軍還從沒吃過全軍覆沒的敗仗,一時間上下畏戰,軍中將領對青海西藏的情況知道的極少,事到臨頭,若是裹足不前,氣勢上又弱了三分。非得挑個年輕有為,勇往直前的,卻又怕謀略不足,失於莽撞。大策淩敦多布身經百戰,足智多謀,經驗老到,準噶爾軍隊斷斷續續一直在打仗,頑強勇猛,視死如歸,不是好對付的。第二次進軍,若是再敗,第三次只怕不戰而降。上哪裡去找一個合適又信得過的將軍?

  四阿哥想到一個人,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出來。一母所生,打小看著他滿地爬,他那點心思瞞得過別人,還瞞不過他。那小子一向不把他放在眼裡,一旦做了大將軍,還不得騎到他頭上去?

  一片安靜之中,輕輕響起李德全的稟報:「皇上,十四阿哥求見。」

  「哦?」康熙若有所思:「讓他進來。」

  十四阿哥邁著大步走進來,虎虎生威,倒頭行禮,朗聲道:「皇阿瑪,請讓兒臣前往西藏,平定逆賊!」

  康熙毫不意外,卻藏起激賞安慰,冷淡地問:「憑你一人,就能平定逆賊?」

  十四阿哥有些意外:「皇阿瑪真的不想打?現在不打,等大策淩敦多布進兵青海四川時再打麼?」

  「放肆!」康熙口中罵著,卻沒多少惱意:「你想帶兵?朕憑什麼把成千上萬的大好兒郎交給你帶去西藏?送去給準噶爾人磨刀麼?」

  十四阿哥有些氣餒,猛然想起昨夜與八哥一席談話。八哥很肯定地說,這一仗必須打,皇阿瑪也想打,必須有人去替皇阿瑪捅破這層窗戶紙。對八哥的頭腦眼光,他一向是信服的。皇阿瑪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十四阿哥瞟了一眼兩個哥哥,視線在四周微微一掃,頓首道:「當初,就是在這間屋子裡,皇阿瑪罵兒臣年幼無知,不知道打仗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自以為讀了兩本兵書就能運籌帷幄,命兒臣去兵營裡呆個兩年再來說話。」

  康熙身形微微一僵。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的兒子還記得,他也還記得。那一次,雖然各懷心思,那麼些個兒子一起來求他,求他別讓那丫頭去準噶爾和親。十多年了,他不記得那些兒子還曾一條心地做過什麼事。拖了十幾年,準噶爾還是反了,準備萬全,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那丫頭——

  太后去世前曾拉著他的手,含著淚說:「我這一輩子尊榮富貴,沒什麼遺憾。唯一對不住的,就是楚言丫頭。請皇上讓人把她母子接回來,讓怡安和她額娘團圓了吧。」

  太后終於還是帶著一絲遺憾去了。送走楚言的是他,留下怡安的是他,兒子們心中,太后心中,那丫頭心中,他是最狠心的。這一仗,那頭更系著楚言一家的性命。可他,身為一國之君,又能怎麼做呢?

  四阿哥也還記得那一天的事。這麼些年,哪怕只能當她做妹妹,也指望她能好好的。可她,還是好不了。也許,從她進宮遇上他們這些人那天開始,她就沒法好了。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把女兒留給了他。

  十四阿哥繼續說著:「這十年,兒臣沒上過戰場,沒打過仗,可兒臣確實在兵營裡磨練著。請皇阿瑪去看看兒臣帶的那個營!兒臣沒有去過藏地,可西藏青海的地圖,兒臣已經看熟了。兒臣仔細參祥過上一次進兵過程。兒臣以為,我軍不是敗在準噶爾人手中,而是敗在自己手中,敗在藏人手中。」

  「說仔細點。」

  「拉藏汗擅自廢立達賴喇嘛,西藏上下早有不滿,因而倒戈相向。否則,單憑準噶爾那幾千人,遠道而來,兵疲馬乏,能有什麼作為?大策淩敦多布是有些手段。可我軍主帥不合,分兵行動,又輕敵大意,未探明敵情就冒然深入,不與後援聯絡。手中現放著噶桑嘉措那麼一個要緊棋子,也不知道用。如此作戰,出兵之日就已註定是敗局,就算不是大策淩敦多布,隨便一個會帶兵的都能打他們個稀巴蘭。」

  「事後諸葛亮,說得輕巧。」康熙冷哼問道:「若是你,又會怎麼做?」

  「第一,兒臣要請皇阿瑪承認噶桑嘉措,加以冊封,並護送其回拉薩。這樣一來,西藏僧俗必會誠心相向,青海諸部也會與朝廷同心協力。第二,這番入藏必要從青海四川分幾路發兵,還請皇阿瑪于諸路人馬之上只設一員主帥,號令統一才好協調作戰。第三,北邊的阿勒泰和哈密駐軍……」

  看著兩眼發亮,侃侃而談的這個兒子,康熙又是驚喜又是意外。一直知道十四好武,假以機會必是一員虎將,可沒想到他還是帥才。總覺得他的文思條理不足,雖然有主見有想法,可總有些流於龐雜,主次不分。雖然喜愛,也想重用,又總有些不放心。可今日一番話,不但下過功夫,有備而來,而且條理分明,成竹在胸,多處與他心中所計不謀而合,說得還更仔細。

  「胤禵,這些,都是你一人想出來的?」

  十四阿哥心中飛快地轉過一圈,坦然回道:「不是。因為楚言的緣故,兒臣一直關注準噶爾的動向。去年聽說準噶爾軍隊入藏,兒臣心中不安,反正無所事事,就找來西藏青海四川的地圖,沒事時看看,有時還和納爾蘇永謙幾個在沙盤上比劃著,商議萬一在那邊打起來,該怎麼做。三個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就是說我們呢。」

  他們幾個說來說去,也只想著怎麼行軍怎麼佈陣。八哥雖在病中,心裡一直懸著西邊的局勢,眼界更比他們開闊,看到額倫特之敗在於沒能順應西藏僧俗的民意,將噶桑嘉措送回西藏,也想到一旦舉兵,應該用北邊幾路人馬協同作戰,牽制策妄阿拉布坦,令其首尾難以兼顧,無法增援大策淩敦多布。

  八哥大病一場,瘦得只剩皮包著骨頭,只有兩個眼睛更加明亮有神。八哥對他推心置腹:「十四弟,我是死過一回的人,早已不做他想,只剩那一點執念。這一仗勢在必行,別的人帶兵,我都不放心。只有十四弟你,同我一樣,一直惦記著她。十四弟若能領兵出征,八哥就算拚盡最後一口氣,定不讓你有後顧之憂。」

  他明白,幾番挫折責難,生離死別,又從鬼門關前走過一趟,八哥心裡那點雄心已經被磨掉,對很多事都看淡了,唯獨放不下那段情那個人。皇阿瑪對八哥猜忌極深,聽說八哥與此有關,弄不好又想岔了,好事變成壞事。八哥一心助他,必定不會計較這點功勞。只要能平安接回楚言,就是對八哥最好的報答。倘若,他終能成功,必讓八哥心願得嘗,到時再補償酬謝他們不遲。

  康熙笑問:「如此說來,你連副將都找好了?」

  四阿哥也說道:「十四弟帶兵出征,必能平定西藏。」

  明知是個順水人情,十四阿哥還是對同胞哥哥感激地笑笑。

  康熙命十四阿哥為撫遠大將軍,指揮青海四川兩路進藏人馬,指令納爾蘇永謙等人為參贊。

  九阿哥在府中擺下酒宴,一來慶祝十四阿哥終於得到大展宏圖的機會,二來把酒話別,為十四阿哥等人送行。

  大病初愈的八阿哥,十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以及納爾蘇永謙都來了。

  說來說去都是些恭賀奉承祝福的話。九阿哥大包大攬地說:「十四弟只管往前沖,後面的事兒有我和八哥托著。」

  十四阿哥一直笑著,不住道謝,滿臉放光,志得意滿,躊躇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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