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七〇


  環顧一周,確信東西都歸位了,阿格策望日朗皺著眉,指著地上的「垃圾」:「扔出去。今天動手幫那兩個女人的,每人十鞭。領完罰去上藥。」

  「是。」侍從們或者領罰,或者去找人受罰,乖乖領命而去。

  「那兩個女人」聞訊而來,在一旁看了一陣子,臉上掛不住了:「阿格策望日朗,你這是幹什麼?我們好心幫你收拾房子,你怎麼能把我們的東西扔出去?」

  阿格策望日朗冷哼問道:「這是誰的住處?」

  「是——你的。可是,是姑姑讓我們住到這裡來的,再怎麼也是客人。」

  「做客就得拿出做客的樣子。除了給你們住的幾間房子,其他的地方,什麼也不許動。不讓你們進去的地方,離得遠一點。我的家不招待沒有分寸的客人。我給索多爾紮布面子,可我的家裡還輪不到她來做主。」阿格策望日朗不耐地丟下硬邦邦的幾句話,揚長而去。

  他不在的半年多裡,喇嘛們作了很多工作,加上皇帝給拉藏汗的那道諭旨,父汗決定對西藏用兵。他沒能成功改變父汗的主意,就只能服從,恪盡職責,保護家小,等戰爭告一個段落,儘早爭取和談。

  為了防止清國從東邊進攻,父汗把「主帳」搬到了伊犁。跟著搬過來的是後宮和重要臣子的家眷。伊犁繁華,可突然搬來這麼多達官貴人,居住就有些吃緊。原有的大汗行宮,住下後宮那麼些人已經嫌擠,索多爾紮布找了個理由把自己兩個侄女塞到了他的官邸。

  索多爾紮布的打算,他很清楚。這女人不但愛權,而且貪錢。小打小鬧的禮物塞不住她的胃口,她想要奪取楚言開創的事業,成為準噶爾最有錢最有實力的女人,而她的最終目的是讓她的兒子登上汗位。這是個愚蠢的女人,只看得見眼前的誘惑,沒有多少頭腦,可是,她的膽子很大,手伸得很長,又有土扈特做後臺,父汗姑息縱容,就不好對付了。

  父汗也勸他在娜仁和薩仁中挑一個娶了,加強準噶爾和土扈特的聯盟,據說這姐妹倆是土扈特最美的少女。一旦對西藏用兵,準噶爾東南壓著清國的軍隊,西境有哈薩克人,北邊有俄國人,土扈特部的忠誠友誼至關重要。可他還不準備拿自己的家去犧牲。他對父汗說:「妻子,我已經有了世上最好的。女人,我也不缺。土扈特最美的少女,應該嫁給準噶爾最英俊的少年。」

  不想現在就與索多爾紮布鬧僵,給父汗添亂,他還是讓這兩個女人住了進來,好吃好喝地供著,又把央金瑪一家接來。可這兩個女人太不知好歹,不斷挑戰他的極限。他忙著西境佈防,安排軍需,管理伊犁的日常事務,參加父汗的會議,回到家見不到想念的人,還要對付各種騷擾,一肚子鬱悶火氣無處發洩,也許哪天忍不住了,直接把那兩個女人抓起來各打一百鞭。

  進到他們一家起居的小院,確認娜仁和薩仁來過沒能進門,看見原樣未動的各件東西,阿格策望日朗這才放鬆下來。

  大廳裡,娜仁氣得又哭又鬧。薩仁想起阿拉布和巴爾斯被阿格策望日朗掃地出門,從此抬不起頭來,連忙勸住姐姐,拉著她回房。

  碰了幾個釘子,娜仁和薩仁收斂了一些,卻沒有灰心。她們很清楚姑姑要她們做什麼。不能嫁給阿格策望日朗,她們就會被嫁給別的什麼人。準噶爾的生活條件比土扈特好,阿格策望日朗英俊勇敢,有地位有勢力有錢,是她們能找到的最好的丈夫。

  不敢直接糾纏阿格策望日朗,娜仁和薩仁找上了央金瑪。央金瑪有三個孩子要管,最小的還在吃奶,還要應付她們,也覺得頭疼。明白她們的目標在大哥,有時乾脆把她們往阿格策望日朗面前帶,自己落個清閒。她知道大哥很愛楚言,不過,大哥是未來的大汗,只有一個妻子太少了,只有一個兒子也太少了。楚言太出色,相比之下,別的女人都顯得蠢笨。其實,娜仁和薩仁並不壞,沒比她自己十三四歲的時候糟糕到哪裡去。

  楚言回來的時候,娜仁和薩仁正對著阿格策望日朗說個不停,阿格策望日朗黑著個臉瞪著妹妹,央金瑪機械地陪著笑臉。

  聽說王妃回來了,阿格策望日朗臉上多雲轉晴,冷冷地瞟了妹妹一眼,抬腳往外去迎。

  央金瑪知機,催著娜仁薩仁跟自己離開。

  娜仁和薩仁沒見過楚言,可聽說過不少傳言,有點好奇,仗著年輕嬌豔,也存了比美之心,粘在阿格策望日朗後面跟了出來,見一身行裝滿身風塵的王妃很瘦,氣色不好,臉色暗淡發黑,大為安心。

  看見他身後跟的兩個蒙古貴族少女,楚言一愣,隨即淡定地迎上他歡喜欣慰又帶著疼惜的注視,單刀直入地說:「我需要單獨同你談談。」

  阿格策望日朗怔了一下,發現身後兩條大尾巴,惡狠狠地瞪向央金瑪,冷冷下令:「我和王妃有話要談,你們全都退下!」

  央金瑪打了個機靈,飛快地沖上來,甜笑著招呼一聲「楚言,嫂子,你回來了」,讓侍女幫忙,不給娜仁薩仁機會說話,一陣風似地把她們拖走。

  清除了無關人等,阿格策望日朗走近妻子,扶上她的臉,溫柔憐惜:「你瘦了。趕路辛苦,累了吧?」

  她累了,累壞了。失去了怡安,回到準噶爾,又發現兒子也被奪走了。她的心被撕碎,快死了,可她不能倒下。她趕去印度,找到哈德遜,請他幫忙安排他們到英格蘭以後的生活,也請他給靖夷送信。請靖夷聯絡上峻峰,設法接應怡安他們出京,先帶他們到廣州,等到機會搭乘東印度公司運茶葉的船來印度。這個辦法大費周折,也很冒險,但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放在西邊北邊,沒有人想到她會這麼繞一個大圈子,反而有成功的可能。只要圖雅峻峰能夠避過四阿哥的耳目,帶著怡安和小嵐出京城,靖夷就有辦法幫他們掩飾身份,帶他們到南方。

  四阿哥發現圖雅和怡安失蹤,會想到他們要回準噶爾,會往北邊西邊找,她在那邊設了幾個小小的煙霧蛋,可以迷惑他的視聽。怡安失蹤會帶給他一些麻煩,好在眼下康熙很信任他,他又是下任皇帝,不會有大問題。他會發覺她故意利用了他的善意和感情,他會傷心會恨她。她欠他的很多,債多不愁,如果真有閻王殿,她會申請下輩子給他做牛馬。他也許會遷怒與她有關的人。她能提醒能安排的,做了,多餘的,也管不了。他們會發現,她始終都是個自私不負責任的人。

  她相信哈德遜的為人,可還是不大放心怡安和圖雅的安全,很想親自搭船繞一圈去北京城接他們。可是,東印度公司去中國的商船不多,時間也不一定。哈爾濟朗還在準噶爾,她走開太久,恐怕情況有變。她已經一年多沒見到兒子。策妄阿拉布坦的壽辰,喇嘛們應該會放他回來祝壽,她不想失去這個見兒子的機會。

  急急忙忙地往回趕,剛到疏勒,就聽說大汗把宮廷搬到了伊犁,她立刻有很不好的感覺。怡安和圖雅還在京城,還在皇上手裡,她要她們平安而且自由地再在四阿哥府上呆一陣子,峻峰和靖夷才能有機會。她需要時間,只有一個人能幫她。

  一路早起晚睡,拼命趕路,過阿克蘇行宮而不入。身體累得快要散架,神經則繃得很緊,睡下時也在想著怎麼才能勸說他勸說他父親。她很累,近乎崩潰,可她不能倒下,她的孩子在等著她。他可以有新的生活,那就更應該把她的孩子們平安還給她。

  她平靜地對上他的柔情:「我有些話要對你說,不能讓第三個人聽見。」

  「好。」他柔聲答應,一彎腰把她打橫抱起:「我們回房去說。」

  她有些頭暈:「你放我下來。」

  「你累了,需要休息。」

  回到臥房,他又不顧她的反對,命人打水煮茶,親自打開櫃子幫她挑換洗的衣服,還命人給她準備洗澡水。

  「不,我不能洗澡。一洗澡,我立刻會睡著。我必須立刻與你談談。」他為她做的這些都是她迫切想要的,可她很怕一點點舒適都能讓她鬆懈下來,一潰不可收拾。

  他心疼地吻了吻她的臉:「沒關係,你先睡一覺。精神好了,我們再談。我陪著你。」

  「不行,沒有時間了。」一咬牙,她不顧一切地說:「你還記得嗎?那一年在草原上,我晚上出去散步遇到你,你問我是誰,說我不是你認識的佟楚言。你說的對,我不是佟楚言,這個身體是,我的靈魂不是。那年,我們是初見。」

  他僵住,放開她,退後兩步,靜靜地等她往下說。這麼說,他的感覺是對的。原來,正確的感覺並不好。她突然決定把這麼大的秘密說出來,一定有可怕的原因。

  一旦出口,就沒有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必要。她集中精神,整理了一下思路,儘量簡潔易曉地說明自己的來歷和原來的世界。

  他的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她身上有很多迷,謎底居然是個天方夜譚。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真的,想編也編不出來。只有這個答案能解釋她何以知道那麼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為什麼她從沒去過印度卻知道好些地名知道哪裡有英國人的商隊,她為什麼會說英國話,為什麼她對英國的瞭解甚至讓英國人吃驚。

  他對未來世界沒有興趣,只想知道:「為什麼在今天說出來?」既然這麼多年都沒有人懷疑她的身份,既然她做佟楚言做得這麼成功出色。

  「因為,要打仗了。這場仗打不得。」

  「我們會輸?」

  「據我所知,你們會和清朝的軍隊打起來,先大勝後大敗。你忘了麼?怡安還在北京。還有——」她猶豫了一下:「準噶爾,會被滅國滅族。」

  他大駭,帶著怒氣:「你說什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