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
二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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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有個圖雅?你再比著弘曆弘晝,配幾個嬤嬤和粗使丫頭就是了。」 「這些日子,我冷眼看,這個圖雅在她跟前可不是一般丫頭,大小事情都能幫著拿主意。怡安不比阿哥們從小由嬤嬤帶大,一兩年還不好離開,好些習慣跟咱們這裡也不一樣。嬤嬤們年紀大,心思也多,倚老賣老,萬一衝突起來,倒是麻煩。倒不如多派幾個小丫頭就得了。」 「這話在理,不過,怡安常要到宮裡和各府裡走動。該有的禮數,圖雅未必明白,還是要個老成持重的嬤嬤在旁教導才是。再說,阿哥格格跟前的人都有定制,偏讓怡安不同,不妥。你多費費心,挑一個明白又靠得住的。剩下做粗活的,只找忠心本分不多事的就好。皇上和她的意思,是要怡安跟著你。這孩子不好管,還要請你多費心!」 四福晉笑道:「王爺言重了。依我看,楚言妹妹把女兒教得挺好。我沒生過女兒,平白得了這麼個玉娃娃,還能不當寶貝?」 四阿哥也笑:「就怕誰都拿她當寶貝,等闖出禍來,又要我去收攤。」 四福晉笑道:「那也是能者多勞。」 四阿哥好笑:「合著我就只有在後面收拾亂子的能耐?」 四福晉想到一樣:「圖雅人地兩生,讓小嵐留在怡安身邊幫幫她。她兩個也處的熟了。」其實,派多少個人伺候怡安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派誰。怡安性子雖野,大方乖巧,不難管。問題是上有太后娘娘們,下面有這位爺,這孩子身上一點小事都能變成大事,身邊的人一點不好都能變成大錯。 打從一開始,什麼事一扯上那一位,這位爺就得留上幾分意。峻峰和小嵐不過是她一時興起認下的,收留下來不算,過一陣還要過問一下,還打算給安排個前程。怡安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心肝寶貝,活生生象她的翻版,他怕不比對親生兒子還要上心呢。偏偏他又有個毛病,一旦對什麼事上心,就愛挑剔,吹毛求疵。怡安一旦出點什麼事,他急惱起來,除了罵幾句倒也不會對孩子怎樣,卻會狠罰她身邊服侍的人。遇上個小心眼的,嘴上不敢說,心中不服,回頭逮到機會,弄點小手腳。無中生有,無風起浪,不是過日子的法子!圖雅小嵐,與她淵源很深。看在她的份上,他自會寬待幾分。又對她忠心耿耿,事關怡安必會小心。 四阿哥重新披上外衣,一邊笑道:「你管家,你的人,愛怎麼著怎麼著。我管呢?」 四福晉問道:「天晚了,王爺還要去哪裡?」 「我過去看看怡安丫頭。這是在咱們這兒的第一夜,明兒太后皇阿瑪少不得要問的。」 小嵐正在外間收拾東西,看見王爺進來,連忙行了個禮,垂手站住,等他問話。 四阿哥指了指內間,輕聲問:「睡了?可還安穩?」 「是。時不時還會嗚咽兩聲,說夢話叫媽媽。圖雅在裡面陪著。」 圖雅聽見聲音,走了出來。四阿哥撩起簾子走進內間。 怡安哭鬧半天,累了,睡得昏昏沉沉,可並不安穩。臉上有淚痕,眼角還掛著一滴,呼吸聲一抽一抽的,似乎睡夢中也在哭。 四阿哥心中歎息,拿起枕邊的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淚珠,發現這睡顏與她母親真是一模一樣,心神微閃。也不知她這會兒睡了沒有,就是睡著,只怕也在夢中哭呢。 怡安突然抽噎起來:「媽媽不要走,怡安要媽媽。怡安乖,不淘氣。」 四阿哥一怔,隨即是無邊的酸楚,又替她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淚,腳步沉重地走了出去,抬頭時發現——今夜,月亮竟是極圓極亮的。 草葉已經枯黃,露出地下的沙粒,反射著月光,朦朧發亮。 阿格策望日朗遲疑了一下鑽進帳篷。帳內浮著淡淡的藥香,是治扭傷的藥膏。 楚言背對著他,把自己裹在睡袋裡,蜷成一團,一動不動。 他輕輕在她背後躺下,一隻手臂連人帶被地摟住,另一隻手拂過她散在枕畔的長髮,不意外地摸到一片潮濕。 歸路,伴著悲傷,走得沉悶,越走越冷。沒有了歌聲,沒有了笑聲,連大聲說話都很少。粗豪的蒙古漢子們,懷念著那個總是歡快活潑的小仙女,小心地局促地不敢碰觸她母親的哀傷的沉默。 她像一具會行動的人偶,對一切都失去了感知,每天上車趕路下車睡覺,問一句答一聲。 失去怡安,她的靈魂不再完整。他不敢提怡安,只好對她說哈爾濟朗,只能寄希望兒子能讓妻子重新露出笑容。 怎樣的開脫都嫌牽強,怎樣的安慰都嫌蒼白。他錯了,他不論怎樣都不可能完全做對。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無力無能。 他抱緊妻子,希望得到她的回應:「會有辦法!我們會把她接回來。楚言,你要相信我!」 她沉默著,慢慢地輕輕地說:「我想一個人呆著。」 他渾身一僵,慢慢地鬆開手,慢慢地走出帳外,悲哀地望著月亮。 草原,月亮,她的沉默,她好似流不盡的淚,她的「我想一個人呆著」,這一切與好幾年前發生過的一樣。那一次,他的誠意和耐心感動了神佛,賜給了他們一雙兒女,賜給了他們幸福。這一次,他是否還有機會? 87、攤牌 一進大廳,阿格策望日朗就覺得哪裡不對頭,四下看了一圈,立刻高聲喚人:「是誰動了這間屋子?原來的東西呢?」 幾個侍從跟隨他多年,很清楚他發怒的原因:「娜仁小姐和薩仁小姐帶人清理房子,換了擺設。屬下們把原來的東西收拾了起來。」連忙從藏著的地方一樣一樣拿出來。 阿格策望日朗一臉寒霜,拿起連著羊頭的山羊皮釘重新釘到牆上,輕輕拍了拍,彈去灰塵,又順手把牆上的熊皮扯下。這只山羊是哈爾濟朗獵的第一件活物。他的力氣太小,發了三箭,到跟前又補了一箭才射死。父子倆帶著戰利品回來時,一樣地驕傲。她不喜歡打獵,受不了血乎乎的獵物,還是一臉歡喜地分享了兒子的收穫喜悅。作為紀念,他留下了這張羊皮,還按照妻子的建議小心保留了羊頭和羊角。哈爾濟朗後來又獵了一些野獸,製作了好幾張獸皮。可這一張始終是他們最珍愛的。 怡安學會跑沒多久,有一天,她帶著兩個孩子出門散步。怡安看上一大節樹枝,拖著走了好長一段路,非要帶回來,還非要插在大廳的花瓶裡。她就讓他把樹枝修整一下,拿出給怡安做衣服剩下的綢緞,剪成許多花瓣粘到樹枝上,做了一枝梅花。 哈爾濟朗奇怪地問:「媽媽,真的有綠色的花嗎?」 她笑嘻嘻地回答:「有啊,綠色的梅花叫做綠萼,很珍貴很難得的。」說完伸手咯吱兩個孩子,母子三人笑著滾成一團。 阿格策望日朗把瓶裡的孔雀毛扔出來,把綠萼放回去,撫摸著花瓣,想起當時的情形,唇邊露出微笑,隨即又有些黯然。怡安被皇帝留在清國。他們不在的時候,父汗被說服,把哈爾濟朗送進了喇嘛集。她想見兒子一面,也沒得到喇嘛的允許,傷心地去了阿克蘇,沒多久又經過疏勒去了印度。一家人四分五裂,不知何日還能重溫那種快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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