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六六


  康熙身後還跟著額附阿格策望日朗。見過禮,四福晉就退到太后身後站著。阿格策望日朗則走到了楚言身邊。

  見太后悶悶不樂,康熙便向楚言問罪:「可是你這丫頭口無遮攔,又衝撞了太后?」

  太后擺擺手:「沒她的事。我不過捨不得怡安那孩子。」歎息道:「才見著,就要走。」

  康熙笑道:「原來,太后捨不得的是怡安。這好辦,讓怡安留下來替楚言多陪陪太后,明年或者後年,楚言再回來接她就是。也省得這丫頭把太后和朕拋到腦後,一去又是七八年不回。」

  太后動過這個心思,卻怕生生把她母女分開,楚言必定不肯,怡安鬧著要娘,都恨她狠心。聽皇上說了出來,正中下懷。

  楚言一顆心突墜冰窖,木得一時都不知道疼。她千怕萬怕的事,還是來了。

  康熙望著她,臉上浮著一層笑:「朕方才已同額附說過。額附也答應了。」

  「我不答應!」幾個字幾乎衝口而出。

  阿格策望日朗緊緊抓住妻子的手,阻止了她的衝動,一面笑著說道:「是。怡安的性子太野了,需要有人好好教一教。我希望她長大能像她母親一樣聰慧典雅。」笑望著楚言,接著說道:「大漠草原上養不出這樣的性情。我正想讓她留在太后身邊受些薰陶。」

  太后大為歡喜,看這個小子立時順眼起來,眉眼帶笑地保證:「好,好。你們放心!怡安這孩子同我有緣,我會好好照看她,不會叫人拘束了她。」

  楚言面無血色,嘴唇被牙齒咬得發白,死死瞪著丈夫,說不出話來。

  四福晉不忍再看,悄悄別開眼,正望見亭外怡安童稚的笑顏。

  康熙也看著怡安,笑道:「小丫頭精神太好,一刻也停不住,太后恐怕折騰不過她。日常的事,不如交給德妃。德妃要操心的事兒多,有時顧不上。和嬪性子溫和,又與楚言投緣,讓她幫著照看怡安。萱貴人是摛藻堂出來的,和楚言是舊交,才情品行知根知底,回宮後叫她也多陪陪怡安。怡安若是願意,就拜了她做老師。」

  太后心花怒放,直誇皇上考慮周全,又安慰楚言:「德妃對你,和親生的女兒差不多。和嬪和萱貴人,都和你交好,對怡安怕不比親生的還疼?我精神不好,顧不到的地方,她們會幫著留心,必不會讓孩子受委屈。四福晉和冰玉有空多帶孩子進宮,怡安不愁沒伴兒。」

  事成定局,楚言深知反對也是無效,弄不好又惹出旁事,只得勉強擠出一個笑臉。

  要回家了,圖雅歡歡喜喜地開始收拾東西。陪著王子王妃一路東來,走了好些地方,見了好些人,長了不少見識。在京城,王妃還特點讓小嵐陪著她,由峻峰帶著到城裡的熱鬧地方逛了一整天,玩得很開心。玩夠了,還是想回家。

  圖雅輕輕哼著南疆的小調,一樣樣地清點著禮物,給母親的,給弟弟的,給哈爾濟朗的,給阿格斯冷的,給水靈的……,仔細算著阿克蘇那邊,尤其是巴拉提和艾孜買提兩家的人口,唯恐漏下了誰。幻想著那些人拿到禮物時會是什麼神情,會說什麼,少女的臉上浮起快活的笑容。

  東西太多,放她自己行李的箱子根本裝不下。圖雅走到院中,想看看還有沒有空箱子。

  楚言和阿格策望日朗前後腳走進來。圖雅剛要招呼,發現兩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連忙噤聲。

  楚言和阿格策望日朗沒有看見她,逕自往屋裡去了。

  圖雅原地站著發呆,猜不出發生了什麼事,想了想,去把煮茶的工具翻出來,找出蜂蜜和帶來的印度紅茶,挑了幾樣水果,照顧兩人的不同口味煮了兩壺水果茶。

  端著茶走到門口,聽見王妃壓抑的哭聲,圖雅驚得差點把茶盤打翻。跟在王妃身邊好幾年,經過好些事,從來沒見她哭過。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屋內的阿格策望日朗手足無措。他情願她號啕大哭或者發脾氣罵人,可她縮到牆角抱膝坐著把自己蜷成一團,埋頭低聲嗚咽,不肯理他。他想要靠近,她總能覺察,挪開一點,躲著他。

  在他的腦袋完全炸開之前,阿格策望日朗一咬牙,不顧她的反抗,靠過去一把抱住她:「楚言,你聽我說!怡安——」

  楚言滿臉淚痕,瘋了一樣地掙扎,尖叫起來:「走開!你這個渾蛋!你不配叫她的名字!你不配作她父親!」

  阿格策望日朗怔了一怔,更加使勁地按住她,強忍著心痛,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柔和鎮定:「我是她的父親,怡安是我最愛的女兒。」

  「閉嘴!你為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拿她做犧牲,還敢說愛她。」

  「我和你一樣,要她平安快樂。楚言,鎮靜一點,用你的腦子想想。皇帝已有悔意,不過一時下不來台,想要等個一段再改口。怡安是女孩,對於他沒有用。他不可能用怡安牽制父汗牽制準噶爾,他能鉗制的只有你我,他要的是我們回去全力為他周旋,為他再爭取一兩年。你我也不希望看著這仗打起來,能做的無論如何都要去做。最多一兩年,一定會有分曉。如果一切順利,我們自然會再來。金口玉言,皇帝不會不放她走。萬一,真的打起仗來,怡安留在京城,比回準噶爾更安全。在準噶爾,她是大王子的女兒,是富有的清國公主的女兒。在這裡這些人眼裡,她只是楚言的女兒。」他會爭取和平,可他也要為最壞的情況作好打算。

  如果父汗決定對西藏或青海用兵,一定會防著清國,也一定會防著她。他也許要帶兵出征,也許要負責邊境的防衛。他們一家很可能會被分開。她勢必會失去很多自由和權利,但無論從情感還是從利害上,父汗都不會傷害她。

  兩個孩子有可能被從她身邊帶開。哈爾濟朗身份要緊,不被送進喇嘛集,就會留在父汗身邊。哈爾濟朗武藝小有所成,雖然大膽頑皮,也很警覺機靈,有能力自保。他擔心的是怡安。怡安太小,還什麼也不懂,莽撞貪玩,沒幾個人管得住。

  準噶爾並不是一塊安全的樂土。外有哈薩克人虎視眈眈,內有回人蠢蠢欲動,蒙古人中甚至他的家族裡,也有人妄圖除掉他或者垂涎她的財富。一直以來,他們太強大,占盡優勢,所以能夠平安無事。可一旦他疲於奔命無暇分心,她被縛住手腳難以施展,暗藏的敵人就會發難。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就是他們最大最明顯的弱點——怡安。她身邊多的是漢人回人,那些人他信不過。

  京城的生活相對平靜安穩。從皇帝太后,到有權勢的阿哥們,或多或少,都對她有著一份特別的感情。她的家族雖然失寵,影響仍在,勢力仍在,與皇家的聯繫仍在。皇帝也許只想用怡安來牽制他們,太后卻是真心疼愛。對於其他的人,怡安只是楚言的女兒,皇家佟家的外孫女。

  只要他們全都平安地好好地活著,暴風雪過後,天色終究會放晴。

  楚言淚眼朦朧地搖著頭:「一兩年?我們還能有一兩年嗎?就算不打仗,一兩年後,你帶著哈爾濟朗來換怡安嗎?你以為怡安是個物件,找個妥當的庫房存著,不壞不碎就行了?被父母生生丟下,你讓她怎麼想?傷不傷心?一兩年?你可知道,她一輩子只有一次這樣的一兩年?我一輩子只有一次她這樣的一兩年。」

  阿格策望日朗一窒,無言以對。

  楚言不再理他,抱頭苦思。她不該走這趟!出逃的路一通,她就該帶著孩子走。她一直擔心康熙會拿她的孩子玩花樣,可她的防備一直主要用在哈爾濟朗身上,怕康熙來個「宮中撫養」把哈爾濟朗帶走,培養成傀儡。怡安是女孩,照理對他是沒用的。如果怡安也不來,康熙一定會生疑,阿格策望日朗的使命就一點指望也沒有了。懷著僥倖,她帶著怡安回來了。康熙還是生疑了。他的使命還是失敗。而她,把女兒弄丟了。

  事情至此,她怨,她恨,她悔。可怨恨後悔都沒用,她必須趕緊想個法子把女兒找回來。她的孩子是她的,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她只要帶著她的寶貝去過平靜安寧的生活,身後,這些人愛怎麼打愛怎麼鬥,她都不管了。

  可是,她想不出辦法。越急,越痛,越想不出辦法。

  阿格策望日朗望著她,心中滿是挫折無奈,良久,傷痛地歎了口氣,走了出去,看見呆立在門口的圖雅,輕輕吩咐:「照顧好王妃。」

  圖雅端著已經涼了的茶走進房中,看見這樣的王妃,既驚且痛,慢慢下了一個決心。

  圖雅蹲下身,握住楚言發涼的手,清楚地說:「王妃,我留下。我來陪著怡安。我會帶著怡安回去。我一定會。」

  金蓮映日。李德全輕手輕腳地走到康熙身邊,低聲回道:「靖安公主來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書冊,歎了口氣:「叫她進來。」他早知道,這丫頭不會那麼容易對付。

  楚言認認真真地三拜九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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