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六四


  楚言捧著茶杯,慢慢吸著那份香氣,信口回答:「死到臨頭,狗急跳牆唄。」

  康熙一口茶含在口中,險些嗆住,擺擺手示意李德全無事,咳了一聲,笑著歎道:「怪不得十三十四說,與你說話時,不可吃喝。」想到幾個兒子,心裡突然有些沉重。上一次陪他下棋的,是哪一個?幾時的事了?

  眼前這個丫頭,雖然自稱「兒臣」,卻不肯叫他一聲「皇阿瑪」。康熙頓了頓,淡聲問:「你家中還好?」

  「是,很好。謝皇上關懷!」

  「這番去京城,想見的人都見著了?」

  「娘娘們阿哥們,家中上下諸人,都見著了。」

  「阿哥們,變了麼?」

  「變了,嗯,都老了。」

  康熙看了她一眼:「老了?是啊,朕也老了。」

  「皇上不一樣。」

  「朕怎麼不一樣?」

  「皇上萬歲,萬萬歲!比起一萬歲,八九年算不得什麼。」

  「你真的以為朕能活一萬歲?」康熙歎道:「古往今來,哪個帝王活過了一百歲?朕也是人。」

  「這麼說來,兒臣實誠點,祝皇上長命百歲!」他要是真活到一百歲,還不知又要生出多少阿哥,回頭消耗多少俸祿米糧呢。

  康熙笑了笑:「你在準噶爾過得還好?」

  終於切入正題了麼?楚言微笑著,一個個拾起棋子放進盒中:「還好。」聽說他召見了敖其爾,還賞賜了點東西。不知敖其爾都說了些什麼,皇帝又打著什麼主意。

  康熙點點頭,笑道:「你是個機靈孩子,不用朕擔心。不但家庭和美,生意也越做越大。」

  「皇上明察秋毫,自然知道兒臣生意雖然越做越大,錢卻沒有越賺越多,麻煩越來越多,利是越來越薄。還能賺幾個錢,都靠著皇上庇護。」

  「哦?是麼?」康熙神情高深莫測。

  楚言悠悠笑道:「從這邊弄茶葉瓷器絲綢過去,從那邊弄玉石過來,獲利可觀。路途迢迢,危險也大。看准這利敢於走險的商販不少,兒臣勝在沾了皇上的光,狐假虎威,又弄得到上好的東西。兒臣看的醫書有點用,在那邊找到幾種貴重藥材,倒騰回來,賺了不少錢。眼紅的不少,要不是有人罩著,早被擠一邊去了。除這些之外,剩下幾樣,不虧本就算萬幸。」

  康熙似笑非笑:「錢上虧點本,別的上能賺回來,也不錯。」

  楚言嫣然笑道:「皇上眼光長遠。兒臣也是這麼想。當初,皇上賜給兒臣『靖安』的封號,兒臣就在想如何才能不辜負了皇上的期望。兒臣一個女子,不知時局,不懂朝政,能做的實在有限。」

  康熙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轉頭示意李德全換一杯茶來。

  「這趟進京,兒臣借住在四阿哥的別院,見四福晉治家有方,誇了句賢內助。四福晉笑說,男人的天地很大,女人抓得住得不過一角,也幫不了什麼。兒臣也覺得是這樣。時局朝政,結盟打仗,都是男人的事,女人既不懂,也不想沾邊。女人的天地很小,不過是一棟房子一個院子,院子裡那幾個人。所謂身分高低,也不過是院子大點小點,院裡人多點少點罷了。指望的不過是一家上下無病無災,和和氣氣,太太平平,安安穩穩,無事最好。家裡再有幾個錢有點閑,就想著怎麼把自己把孩子打扮得漂亮些,把家里弄得體麵點。女人之間攀比,爭奇鬥豔,爭風吃醋,說到底想爭想比的不過是丈夫,不過是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男人的天地,兒臣不懂。說是『非我族類,必異我心』,可兒臣覺得哪裡的女人都是一樣。兒臣是女人,將心比心,做女人的生意。兒臣想著,讓他們一家家喝著關內的茶,穿著關內的綢緞,用著關內的瓷器,慢慢地自然會生出親近之意,興許就沒了異心。」

  「藥材也是女人生意?」康熙笑著插問一句。他自然知道女人什麼樣,可聽她這麼說出來,透著孩子氣的天真,倒也新鮮。她當真就是這麼想的?

  「旁人看來也許不是,可兒臣覺得是。哪一家有人生病,不是女人在旁服侍喂水喂藥?兒臣自己怕生病,也怕身邊有人生病,信不過那邊的大夫,恨不得找全了藥,時時帶在身邊。疫病發作起來,男人算計的不過是少了多少人畜,損失多少財產,女人傷心的是死了父母丈夫孩子。男人死個老婆死幾個孩子,哪當回事?女人再找,孩子再生就是。女人死了丈夫,孩子就沒爹了。每個孩子都是娘心頭掉下來的肉,一輩子總共也掉不了幾塊,少一塊,心都給撕碎了。」想到什麼,楚言咬牙恨道:「兒臣花那些精神,從關內找人配好藥丸,千里迢迢送到大漠,那起子不知好歹的臭男人還要狠命壓價,車馬費人工錢都不讓我賺。要不是可憐那些女人,我早不做這生意了。」

  「咳,咳。」這番話聽著刺耳,還不好說她。她那股氣哼哼的樣子,也讓人好笑。康熙只得好言安慰:「那起子臭男人沒少在朕跟前誇你,想是領情了。」

  楚言卻不領情:「誰知道是真心誇我,還是想拿皇上來壓我?」

  好像每回同這丫頭說話,一不小心,局面就會脫離他的掌控。康熙有些無奈,趕緊切入最正的正題:「在你看來,策妄阿拉布坦可要擁立噶桑嘉措入藏坐床?」

  「這個,說起來話比較長。」楚言看了一眼走進來附在李德全耳邊低語的太監。

  康熙瞄了她一眼,威嚴地掃了一圈:「你慢慢說,朕今日沒什麼要緊事。」

  「是。皇上想必知道準噶爾供奉著三處喇嘛集。這些喇嘛可不是什麼出世的高僧,是件事兒都要摻合。拉薩三大寺給個棒錘,被他們拿到準噶爾豎起來,就算根針。兒臣的公爹,雖不像噶爾丹那樣言聽計從,還是很把他們當回事。達賴喇嘛算所有這些喇嘛的最高頭領,由誰當可是件大事。喇嘛們沒少各處吹風。兒臣見過幾個喇嘛頭領,除了兩年前去世的阿格策望日朗的老師看著慈眉善目象那麼回事,其他,沒一個真正和氣。兒臣弄不懂公爹為什麼喜歡那些喇嘛。不過,兒臣自以為明白衛拉特和喀爾喀各部尊崇達賴班禪兩位喇嘛的緣故。」

  「難道不是因為信奉黃教的緣故?」康熙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當初眼光不夠准。這丫頭在政治上不是塊料!這麼孩子氣地背地裡詆毀,莫不是在喇嘛手上吃了啞巴虧?只盼她不曾當面做出什麼任性的舉動才好。

  「是。可是,皇上您想想,當初蒙古人橫掃天下,一直打到歐羅巴,打得白種人談黃變色,何等強悍霸道,怎麼偏去信了偏安一隅的藏人的黃教呢?」

  看著她那付宛若大發現的得意洋洋,康熙懶得浪費時間對她解釋成吉思汗西征到蒙古人信奉黃教之間隔了幾百年,淡淡動了動眉毛:「說說你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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