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六二


  「他們還真是一會兒也等不得。」楚言嘆息。這位「千古一帝」最大的毛病是好名。為了一個「仁」名,把國家財政搞得一團糟糕。對胤禩的猜忌,大半程度上緣於胤禩之「仁」名「賢」名大過了他。明白這一點,當初她就提醒阿格策望日朗,千萬別說皇帝錯了。也別說伊希嘉措是假的,那等於說皇帝錯了,況且,他們和拉藏汗是親戚。只說傳統上達賴喇嘛的轉世是怎麼被確認的,有些什麼手續。關於伊希嘉措的身世存在些謠言,手續也不夠完全,因而得不到廣大喇嘛和貴族的承認。建議皇帝成立一個有宗教權威的「調查組」修補這些問題。「調查組」裡少不得要有班禪和幾位德高望重的上層喇嘛,成立起來以後,再把噶桑嘉措抬出來。因為是領皇帝之命進行調查,查出實情也是皇帝英明,沒被壞人蒙蔽住。每朝每代,都有禦史嘛,懲處假冒,匡扶正道,最後都是皇上的英明決斷。事情真能這樣發展,應該就不會為這個打仗了。

  阿格策望日朗很贊成這個避免冒犯皇帝權威的辦法。尤其,若是楚言去和皇帝談,再找幾個幫腔,更多兩分指望。也說服了準噶爾那邊的幾個大頭,少安毋躁,一切等他們跑過這趟再說。可在這事上最蠢蠢欲動的西藏青海勢力,卻是他鞭長莫及的。想不到的是,皇帝卻不跟楚言談這事,而是先把她支回北京,見了拉藏汗和青海的使者,他們的一番準備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就斷送了。

  楚言歎了幾口氣,就丟開了,原本也沒想著她一個小女人憑幾句口舌就能改變歷史。仗,要打的還是會打。不經過這三百年的風風雨雨,中國怎麼會成為現代的東方雄雞呢?

  這一切,對於阿格策望日朗卻是完全不同。信仰,政治,民族,家族,妻子,孩子,他要想要管要顧及的,那麼多。苦苦周旋,尋找最圓滿最顧全的方法,希望,失望,擔心,憂慮,他不得不背負不得不承受的,那麼多。他緊緊摟住妻子,他們的願望和理想一致,只有她能瞭解他支持他。糾紛擴大,戰事起,首當其衝的就是她,他們的小家庭。無論如何,他也要保護她,保護他們的孩子。

  他的懷中,楚言在做著全然不同的打算。回去以後,帶著孩子儘量呆在南疆,一旦大勢有變,趕緊跑進帕米爾高原。只要不是他親自帶兵來追,安全進入印度不是難事。那邊有哈德遜幫忙建立起來的聯絡點。安格魯薩克遜人中未必沒有豺狼,但她對那個民族和國家比較瞭解,知道該怎麼和他們打交道,怎麼激發出他們紳士的一面。

  問題是,她該拿他怎麼辦?她要讓孩子從此沒有父親嗎?她要讓他承受妻子逃跑的恥辱和背叛嗎?她要折傷一隻雄鷹的翅膀,把他變成一隻憤怒的獅子嗎?她希望他從他們的生命裡消失嗎?答案是一連串的不。

  「日朗,我們不管這件事了,好嗎?」她柔柔地說:「每一邊都認為自己正確偉大,就讓他們去比誰更正確偉大吧。無論我們做多少,哪一邊也不會在意不會感激我們的努力,我們又何必陪著壓上自己的命運?三集寨的庫倫喇嘛總覺得自己是拉薩在準噶爾的代表,卻忘了奉養他們的是準噶爾的老百姓。老百姓一天到晚忙著放牧種田,關心的是讓一家人吃飽穿暖不生病,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你們是準噶爾的王族,奉養你們支持你們替你們打仗的是老百姓,不是喇嘛們啊。有必要為了幾個喇嘛的私心,去趟這趟渾水嗎?」

  他的手掌輕輕滑過她光潔的面龐,溫柔地貼上自己的唇,心中溢滿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只有在私密的場合,她的心裡充滿柔情時,才會喚他「日朗」。那是他遊歷關內時用的化名,進京路上的少女笑嘻嘻地叫他「日朗大哥」,可他總覺得那一個並不是她。印度之行,他看到她身上更多的難解的驚奇。似乎解決了什麼難題,她放鬆下來,真正地開朗活潑。印度河畔,他們擁有了許多難以忘懷的美好經歷。他的名字對於她太長,親密快樂的時刻,她會喚他「日朗」。也是在印度河畔,他們有了神佛賜予的快樂源泉——怡安。 哈爾濟朗的出生把他們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怡安的到來則帶來了無盡的幸福和歡樂,讓他成為世上最幸運的男人。

  也許為了考驗他們,也許是對她的固執無能為力,神佛留下一點遺憾——她對神佛在人間的使者喇嘛,始終不甚以為然。她的話也有道理,日子久了,他或多或少地受了她的影響,有時甚至覺得她比喇嘛們承繼了更多神佛悲憫關愛世人的真心。她一直小心掩飾,最終還是在送不送哈爾濟朗進喇嘛集受教育上衝突起來。

  喇嘛們一直保持著對父汗策妄阿拉布坦的影響力,敏感到他的細微改變,有些不滿。心胸開闊愛他如子的老師去世後,繼任的喇嘛領袖是索多爾紮布為兒子羅卜藏索諾請的老師,為人有些偏執,對楚言存有偏見。夾在中間,他有些為難,倒也樂意為她頂住來自喇嘛的壓力,讓他們的孩子如她希望的快樂地長大。可這件事,並不象她想的那麼容易。

  「日朗,」她環上他的脖子,喃喃訴說:「我從來沒想要做公主,也沒想過要嫁給王子。公主和王子有著必須承擔的對國家的義務,而我是個懶散的人,不願意承擔責任。我只想做個普通人,不愁吃穿,錢夠花,有一個願意拉著我的手一起看日出日落的丈夫。我們一起喝茶,一起聽風聲雨聲鳥鳴聲孩子們的笑聲,一起看著孩子們跑來跑去自在地長大,一起變老。我的丈夫,他會一直陪著我,等到我滿頭白髮皮膚上佈滿褐色斑點,還會拉著我的手對我笑。我想要這樣的生活,是不是太奢侈?太貪心?」

  「不是。我也想要這樣的生活。」他的眼睛有些潮潤。這是第一次,聽她說出心底的願望。他知道,她確確實實就是那麼想的,一直努力地把他們的生活經營成那樣。原來,幸福就是那麼簡單。可他們,為了這份簡單,卻要做很多,付出很多。

  「阿克蘇,烏倫古湖,昭蘇都有我們的家園,無論在哪一處,我們都很快樂。無論哪個家,我都很喜歡,因為,都是我們自己一點一點建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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