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五一


  女人們,見過沒見過,好歹都帶給編號,按撥兒坐著,總能分個大概。小孩子們蹦蹦跳跳,年紀和名字又經常差不太多,一個個上前拜見姑姑。一圈下來,記住臉的沒記住名兒,記住名兒的沒記住臉,更多的啥也沒記住。楚言臉上笑著,不住地誇這個長得好,那個聰明,再那個乖巧懂事,心裡暗暗嘀咕著:人口就是這麼樣增長起來的。好在她和這些孩子沒什麼交道要打,也不知怡安能記住幾個。

  忍不住用眼神四下搜尋女兒的所在,不意望進隔著一段距離樹下那雙了然含笑的眼睛。

  他遠遠站著,望著眾星捧月般被包圍著的她,看著她巧笑盼兮,耐心周旋,不知都說了些什麼,哄得周圍的人一個個心花怒放,笑聲不絕,心裡就是知道,這些小阿哥小格格,她怕是一個也沒記住。她一向不大會記人,尤其不善記名字稱號,不過,她自有一番打混的功夫,輕易不會叫人看破。見她抬眼暗中張望,知她掛心愛女,從他的角度微微一掃,已然發現那個小小的身影,悄悄努了努嘴,不動聲色地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

  楚言依他指點看去,果然見到假山後依稀可見的粉紫色小衣裳,有小嵐和弘時陪在她身旁,放下心,抱謝地一笑,繼續扮演她的省親角色。

  弘時本來蹲在地上陪怡安看螞蟻搬東西,看見他,連忙站起來:「八叔。」

  小嵐也連忙行禮問安:「見過八爺。」

  他對這個丫頭有些印象:「你就是當初淮安那個小姑娘吧?聽說做了四福晉的大丫頭,幫著福晉管教幾位小阿哥。可是弘時太淘氣,不好好念書,福晉命你專門看著他?」

  沒想到八貝勒還記得她,小嵐又驚又喜,竟沒聽清他後面的話。

  弘時抗議道:「八叔也太看不起我了。小嵐和姑姑有些淵源,福晉特點讓她過去服侍姑姑一段日子。我這麼大人了,哪還淘氣?前些日子,夫子還對福晉誇我呢。今兒,福晉特地讓我來,幫著姑姑照看怡安。對了,怡安,這是我八叔,你該叫——」

  「怡安拜見八叔,八叔吉祥!」怡安笑嘻嘻地接了下去,學著小嵐的樣子福了一下,眼睛骨骨轉了轉:「我不磕頭了。地上都是泥,把新衣服弄髒,圖雅會罵我。」她剛才磕了多少個頭啊?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額頭都磕疼了。

  看見那肖似的清秀眉眼,那一個模子裡出來的靈動頑皮,他的心微微一揪,勉強抑制住顫抖,蹲下身,伸手替她抹去腮邊一道泥印:「好,好。你喜歡就好。」

  弘時覺得有義務糾正她的錯誤:「不對。怡安,這是我的八叔,是你的八——」

  八阿哥已經定下心神,淡淡笑道:「不妨事。她年紀小,一下子要認得這麼多人,已是為難。讓她跟著你叫,也是一樣,草原上原沒這麼多講究。」

  弘時心中一動,想起一樣,彎下腰問:「怡安,你叫我什麼呢?」

  怡安歪著頭眨巴著眼睛:「你不是叫做弘時嗎?」

  八阿哥失笑:「弘時大了你那麼些歲,好歹也得叫聲哥哥吧。」

  小嵐笑道:「稱呼這事兒上,怕是沒法讓她明白了。我聽公主身邊的圖雅說,那邊平輩之間多是以名字相稱。她除非求她哥哥做事要東西,從來不叫哥哥。」

  弘時撓撓頭:「若是這麼著,不叫哥哥也罷了。」

  八阿哥搖頭笑笑,沒說什麼。小嵐抿著嘴偷笑。

  怡安拉拉八阿哥的衣擺,甜甜地笑著:「八叔,我要那個。」她聽不懂那麼多話,可看得出來,這位八叔會對她很好。

  「蜻蜓麼?八叔試試,抓不抓得著。」

  「怡安要抓。」

  「好,怡安自己抓。」他笑著,抱起小丫頭,讓她伸手去夠葉子上停著的蜻蜓。

  蜻蜓飛飛停停,他慢慢跟著挪步子,看著她小心探出手,懊惱又開心地笑,把目標擴大到兩隻蝴蝶,最後拿了弘時捉住的一隻知了玩起來。

  見她的眼睛還跟著蜻蜓打轉,弘時安慰說:「你要喜歡蜻蜓,過幾天,我帶你到外頭去。我們園子往北,一片水渚,長著好些蘆葦,有好些蜻蜓。叫人弄些樹脂,一沾一個準兒。」

  「胡鬧!」八阿哥輕斥:「那地方也是你們隨便去的?落水了,弄傷了,被毒蟲咬了,可怎麼是好?這話要被你阿瑪聽見,打一頓還是輕的,罰你半年別出門。」

  弘時暗悔失言,知道八叔聽見無妨,只拉著小嵐央道:「好姐姐,我說著玩的,你千萬別告訴別人。」

  小嵐悄悄看看八阿哥,紅著臉啐道:「三阿哥,你正經跟八爺學點好的吧!怎麼倒跟怡安學起這一套了?」

  弘時再要分辯幾句,一眼望見那邊一人,連忙規矩地站好:「八嬸。」

  八阿哥轉過身,望見寶珠立在那邊廊下,也不知看了多久,先遞過一個微笑,慢慢把怡安放下,囑咐小嵐兩句,回身向她走去。

  八福晉心頭籠著一層惆悵一層失落,也不知是為他多點,還是為自己多點。那個人出現,下意識地她就留心著他的神情。看到他刻意地拉開一段距離,遠遠地看著,臉上淡淡的,甚至不曾走上前見禮,她明白他的心裡不可能象表面這麼平靜無波,可不知他是情怯傷感,還是,這麼遠遠看著已經滿足。十四福晉過來,她不過扭頭說了幾句話,一轉眼竟把他的身影丟了。她有些慌張,擔心他心裡難過,有意避開,若是那樣,她希望能陪在他身邊,雖然他也許並不希望有她陪著。

  不好找人打聽,她只能做出興步走走的樣子,四下張望。她看見了,他抱著她的女兒,象托著一個寶貝,一臉疼寵縱容。她的心被刺了一下。他是個好父親,細心耐心,從不打罵孩子,對兒子女兒都是一樣疼愛。一有空閒,他會教弘旺認字習字,拉弓射箭。冬日的長夜,他會一邊一個地攬著一雙兒女,給他們講故事,含著微笑,認真地聽他們的童言稚語。他也會陪孩子們玩耍,可是,她從來沒見他這般模樣,像是對懷中的娃娃懷著虔誠珍惜之心。只因為,這是她的女兒,生著與她相似的眉眼。只可惜,這不是他的女兒,是另一個男人的血脈。

  望著緩緩走近的他,她的心在疼,但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察覺她神色有異,他心思微微一轉,已經明白她的想法,暗自歎息,沒想到,被困的最深,最走不出來的,竟然是她。有心解釋安慰兩句,又覺無從說起,也怕在她心裡越描越黑,這些年,她的性子其實一點沒變。當下開顏一笑,輕聲問:「那件事,你可拿定主意了?若是定了,不如趁著今日人來得齊全,當面說了。商量著,定個大夥方便的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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