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四〇


  「天上的星星有時會順著彩虹橋下到塵世,體驗這百態人生。無論塵世怎樣污濁,也掩蓋不了他們天生的光彩。他們一定會照亮世上的一角,哪怕只是一間茅屋。只可惜,他們不會停留太長。時候一到,不管有怎樣的不舍和牽掛,他們都必須離開這個世界,沿著彩虹橋回到天上,直到下一次,得到機會再下凡塵。

  「有時候,地上有他們無論如何放心不下的人,他們會在彩虹橋上駐足徘徊,注視著那個牽掛,直到能夠放下心返回天上。有時候,耽誤了太多時間,他們會受到懲罰,失去下一次到塵世玩耍的機會。

  「你一定見過雨後的彩虹,彎彎的,好似一道拱橋。父親說那上面有很多應該回到天上的星星,天光太亮,我們看不見,其中也許就有我們失去的親人,我們不可害他們受罰。

  「知道麼?即使沒有下雨,即使我們看不見,彩虹橋也一直在我們身邊,彩虹橋上的星星一直在天空裡。如管中窺豹,那塊三棱的水晶可以讓你看見彩虹橋的一小段。」

  他從匣子裡取出那塊水晶,對準燭光,不費力地用一張白紙捕捉到一段七彩虹,雖不甚清晰,卻宛然在目。

  他伸手欲觸,彩虹倏地消失,只落下一個黑影。他縮回手,彩虹又安靜地出現在紙上。這份頑皮,宛似額娘臉上偶見的童心,又象她狡黠的輕笑。

  最後的日子裡,有一回,額娘突然說:「你從來不曾求過額娘,只有那一回,額娘卻不肯幫你。你想必——」

  他連忙說:「額娘的苦心,孩兒明白!當日,是孩兒糊塗。」

  額娘放心地點點頭:「那孩子是個極好的。她也不易。我們不可再拖累了她。」

  他牽連了額娘,拖累了寶珠,幸而,她還是好好的。他深為慶倖。

  當日,他自信滿滿,以為前途在握,策算無遺,以為是他在保護著額娘保護著她,卻原來額娘和她都比他通透比他明白。

  回想她勸他那些話,句句金言,每一次都在試圖點化提醒,他雖聽進去了,卻沒當回事。她要他不再見那個道士,他見了。她勸他不要聯絡百官,他做了。雖然第一件來得突然,出乎他的意料,第二件原非他的本意,失了掌控,他到底還是違背了對她的承諾。只這兩條,已經落定他的罪名。只這兩條,他也算活該!

  他但願準噶爾那邊局勢平穩,阿格策望日朗好好珍惜她,她平安快活,永遠不再受錐心之痛。可是,為什麼自從聽說她要回來,他的心頭就隱隱有股不安,擔心這次省親又會翻開她的苦難。

  也許,他已是驚弓之鳥,他是否應該設法提醒她?提醒小心什麼人?勸她再也不要回來麼?可是,他又是那麼期待再見的一天。

  80、燕歸來

  伴著童稚清脆的歌聲,草原上緩緩行進著一隊人馬。

  騎手們無不噙著微笑,側耳傾聽,偶然交換一個讚美的眼神。中間那匹醒目的汗血寶馬上,高大的男子尤其入神,滿臉驕傲滿足。

  一曲終了,小女孩略略歇了歇,從頭又唱起來,唱一句停一下,引著她母親來學。嬌脆的童音中插進輕柔圓潤有點懶洋洋的女聲。

  男人臉上的笑意加深,眼神變得深邃溫柔。女兒很可愛,也很麻煩,沒有兒子和玩伴分散她的注意,一路上纏著霸著她母親,晚上一定要母親陪著摟著入睡。 他吻一下妻子也要偷偷摸摸,可望不可及,他很想念她的芬芳。八年多夫妻,兩個孩子,她的變化只是更加顯現成熟的風韻和智慧的魅力,越來越令他深深迷戀。到熱河行宮以後,會有更多的人和事,在那之前,他得為自己製造機會。

  妻子唱錯了一句,女兒認真地矯正。像是逗著女兒玩,妻子一錯又錯,還越錯越多。女兒有些發急,嚷了兩句,突地沒了聲音。他想像得出女兒這會兒正氣嘟嘟地噘著個小嘴,而妻子嘴角微抿憋著笑,眨著眼,看似抱歉無措地望著女兒。

  咧嘴一笑,男子撥轉馬頭來到馬車旁,好像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不唱了?剛才唱得多好聽啊!」

  女兒嘟著個嘴從馬車裡鑽出來:「媽媽好笨!一首長調都學不會!」

  「怎麼能說媽媽笨呢?」男子輕聲責備,與妻子四目相對時交換了一個微笑,探身把女兒抱到馬上:「蒙古長調應該騎在馬上,對著草原對著藍天唱。來,教爸爸唱。」

  小姑娘騎上高頭大馬,立刻眉開眼笑,一個勁兒地要黑馬快跑,央求父親讓她自己騎大黑馬。

  「不行。思想對於你太高了。」男子一口回絕。前不久,兒子兩次落馬摔傷,雖然沒有大礙,還是讓妻子心驚肉跳了一陣子。思想倒不會不讓女兒騎她,可思想從來是不佩鞍的,他也放心不下三歲女兒的騎術。

  小姑娘委屈極了,紅著眼,眼淚說來就來。

  男子立刻軟下來:「思想太高了。你騎著薩娜跑一會兒,好不好?讓圖雅陪著你。」

  小姑娘這才破涕為笑,指著遠遠的一個山坡:「我要跑到那邊去。」

  見不得小姑娘眼淚的不止她父親一個,身邊侍從早就吆喝著叫後邊的人把薩娜牽過來。圖雅也下了車,騎上自己的蒙古馬趕過來。

  頭天晚上科爾沁王公的宴會上喝了點酒,有點宿醉,一大早就被女兒鬧醒了,折騰半天,楚言也有些乏了,見丈夫把女兒逗開,剛躺倒欲補眠,聽見這番動靜,連忙從馬車裡爬出來:「不行!你別讓她騎馬!怡安,下來!怡安,媽媽叫你呢!回來!阿格策望日朗,你怎不抓著她?!」

  怡安一看母親探頭,生怕她說服父親,丟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福利,雙耳立刻暫時失聰,在父親侍從的幫助下,以極快的速度爬上薩娜,催著馬跑了。

  阿格策望日朗笑著叫圖雅和兩個侍從跟上去,這才回過頭安慰著急的妻子:「別擔心,薩娜很溫順。這裡地勢平坦,一馬平川,也沒什麼野獸。圖雅會管著她。白音布和兩個都很靠得住。」

  楚言被提醒了,就要打呼哨叫薩娜回來。薩娜是阿格策望日朗讓黑馬和野馬交配,特意為她育的馬,身高和腳力比不上黑馬,性格溫順得多。薩娜出生時,還沒有孩子,她親手為黑馬接生,在阿格策望日朗手把手的教導下刷毛喂草,親自照料薩娜。薩娜有點像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兒子女兒從小的玩伴,騎的第一匹馬。薩娜最大的好處是非常服從楚言的指令,又依戀黑馬。只要楚言一聲呼哨,或者黑馬一陣嘯聲,薩娜會立刻停下一切活動,跑回來。

  阿格策望日朗笑著握住妻子的手,阻止了她:「讓她玩一會兒,撒撒歡。」

  楚言十分氣惱:「你由著哈爾濟朗撒歡,弄成了什麼樣?怡安還不滿三歲!我們已經比預期的晚了兩天,你讓皇上怎麼想?」

  「反正也已經晚了,多晚兩天也沒關係!不是還有人在我們後面?」阿格策望日朗跳下馬,命車夫去騎馬,自己接過韁繩,笑著說:「薩娜不是野馬,這裡也沒有狼群,別擔心!」大漠男兒,是摔打大的。哈爾濟朗雖然兩次落馬受傷,表現出來的勇敢堅強讓父汗和他非常驕傲非常高興,用心培養,假以時日,會是下一代準噶爾人的出色領袖。哈爾濟朗受了傷,不必跟著去覲見皇帝,正中他們父子下懷,感覺楚言像是也悄悄松了一口氣。

  提著一顆心,楚言的視線死死追隨著女兒。薩娜已經跑出很遠,聽不見她的呼哨了。真後悔沒把那個木頭哨子帶出來!

  「楚言。」阿格策望日朗握著她的手,拉回她的注意力:「怡安快要三歲了。我們該給他們添個弟弟妹妹了。」如果不是形勢逼人,皇帝和喇嘛們都催得緊,她非得走這一趟,也許,他們的第三個孩子已經出世。

  楚言甩開他的手,還是緊緊盯著女兒的方向:「有兒有女,種類齊了,還不知足?找別人生去。」

  阿格策望日朗暗自嘆息,她沒有注意到麼?這一年多,不管在不在她身邊,他再沒有找過別的女人。她已經把他對女人的品位養得很挑了。他用兒女作幌子:「哈爾濟朗想要一個弟弟一起打獵,怡安想要一個妹妹一起唱歌。再長大一點,他們喜歡的事情不一樣,不會常在一起。」

  「哈爾濟朗每次打獵,阿格斯冷不都陪著他?圖雅沒有陪怡安唱歌?還有他們那些小夥伴呢?」照他這麼說,除非一次來個異性雙胞胎,她不是至少還得辛苦兩次?沒門!

  阿格斯冷和水靈是他看著出生長大,視如己出。圖雅名以上是女奴,實際上也是一樣,去年她生病期間,更是成為她的好幫手,幫著她做了很多事情。他終於明白當初她為什麼說圖雅是個「寶貝」。可是,這三個人畢竟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他和她出類拔萃,他們的一雙兒女出色可愛,優秀的品種當然越多越好:「怡安想當姐姐。」

  不等她反駁,他靠過去湊在她耳邊低聲誘惑:「今晚開始,好嗎?也許,回去以後,怡安很快就會是姐姐了。」

  楚言瞪了他一眼:「你想讓我留在京城生孩子?」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