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二〇三


  「留在清晏園四哥書房裡了。」八阿哥解釋說:「小弟原想在園中稍事休息,等四哥回去。後見天氣極好,忍不住要出來逛逛。好幾年沒往南邊來,故地重遊,又是一番滋味。胡亂逛了一陣子,有些無趣,乾脆來尋四哥。此處頗有山村野意,四哥可見著什麼有趣的事兒了麼?」

  四阿哥笑道:「說起野趣,倒有一樣。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在看那群孩子捉泥鰍呢。八弟通今博古,可只泥鰍是怎麼捉的?」

  「慚愧!小弟連活的泥鰍是什麼樣也沒見過。」

  「這個容易!」四阿哥呵呵笑著,對小嵐招招手:「你過來,把手裡的泥鰍拿給八爺看看。」

  小嵐怯生生地走過去,屈了屈膝,舉起手中的魚簍給八阿哥觀看。

  八阿哥俯下身,看了一會兒,溫和地對小嵐笑笑:「看不真切,能不能拿一條出來給我看看?」

  小嵐聽話地點點頭,把魚簍放在地下,抓了一條出來送到八阿哥眼前。

  八阿哥認真地看了看,含笑點頭:「這下看清楚了。多謝!你是叫小嵐麼?真是個乖巧的孩子。」

  小嵐害羞地紅了臉,捧著魚簍退了下去。

  四阿哥淡淡地看著,抬頭望瞭望天,突然說:「我心裡惦記著皇阿瑪那兩封信,先回去了。八弟難得到南邊來,不如多逛逛。」

  「是。」

  「不知八弟能在淮陰呆多久?」

  「小弟身上還有差事,明兒一早就得走。」

  「楚言這丫頭前陣子關著養病,給悶壞了,就讓她多玩一會兒,回頭讓她跟八弟一道回來就是。」

  「是。」

  四阿哥命隨從把馬前過來,上馬之前又招手把楚言叫到跟前:「你病才好,須知道自製,不可太過貪玩!」

  沒有忽略他眼中的警醒和告誡,楚言恭謹地答應著,和八阿哥一起目送四阿哥帶著兩個隨從上馬離去。

  八阿哥含笑望向楚言,卻見她微微別過臉避開,心中很有些酸澀難過。

  四阿哥派去給農家賠償莊稼的那個隨人回來,發現四阿哥不見了,變了個八阿哥出來,不由糊塗。

  等他給八阿哥行過禮,楚言好心告訴他四阿哥有急事先回城裡。那人只得隨眾人一起,跟著八阿哥慢慢地往小河邊走。

  楚言落後八阿哥兩三步,不聲不響地跟著。

  八阿哥轉回身,關切地問道:「你可都大好了?」

  「病全好了。」

  百尺之外,四阿哥的隨人正同他的一個伴當聊得不亦樂乎,他的另一個伴當在和小峰小嵐說話。八阿哥無奈地歎了口氣:「你既然早存了這個主意,為何不肯告訴我?我不是說過,無論你想做什麼,我總會幫你。你若是早同我商量,何至於受那些苦,也不會——」

  聽說她落水,生死不明,他差點急死。雖然猜到多半是她刻意為之,水遁逃跑,想到她孤身一人,無人照顧接應,他還是止不住擔心。一方面希望她平安無事,順利達成所願,另一方面又害怕失去她的消息,今生今世無緣再見。想到自己當日鬼迷心竅,誤以為她鐵了心要嫁十三弟,竟出言諷刺,又覺得後悔。她性子倔強,受了委屈,也不辯白,懷著怨恨就這麼走了,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身為有職有爵的皇子,他不能擅自出京。和他論得上交情的人不少,真能放心託付找人這種事的,也沒幾個。他把自己的心腹幾乎全派了出去,又從九弟手下強要過來幾個人手。後面那撥人剛出京,前面那撥才到淮安府就傳話回來說,她被四哥找到了,病得奄奄一息。他驚惶不安,合上眼就做惡夢,如果不是九弟和寶珠死活拉住,大概不等找到這個藉口和差事,顧不得皇阿瑪太子猜疑,立刻就要趕往淮陰來。

  看見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終於可以放下心鬆口氣。四哥一向對她很好,必會好好照顧她。可他心中充滿遺憾,她最需要的時候,他總是無法到她身邊。他與她終究無緣麼?

  心心念念盤算了幾年,周密到細節的逃跑,那麼有疾而終,楚言想起來就鬱悶,順手扯下一小段柳條拿在手中揉捏,盯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有意把語氣放得平淡:「八爺不該走這一趟。」尤其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

  「什麼該,什麼不該,我已經分不清了。」八阿哥悵然歎息,強壓住心中失望:「楚言,你真的恨我如斯?今生都不想再見到我了麼?」

  「我從不曾恨你。」

  「你心裡可還有我?」

  楚言不語,手中的柳條已經被揉得爛了,隨手扔掉,走到下一棵柳樹邊,乾脆拉下一根枝條,一片一片地把柳葉拽下來扔進河裡。

  他默默地看著她,眼中浮起濃濃的哀痛,仿佛她在撕扯的是他的心:「楚言,你連一句話也不願意和我說了麼?」

  放開柳條,忍了很久的淚珠滾落,她狠狠地用手背去擦,固執地不肯看他:「你冤枉我!」

  四個字如一柄大錘,重重地砸在他心上,疼得直冒血泡,是酷暑中一盆冰水,醍醐灌頂,又象寒冬裡一碗熱湯,幫助他渾身回暖過來。他走上前,不由分說地把她緊緊擁進懷裡,湊在她耳邊喃喃地道歉:「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冤枉你,不該不信你。你要打要罵都好,只要再聽我一句話。這裡,我心裡,一直想著你,惦著你,只要你能好好的,平平安安,你要怎樣都行。」

  她輕輕掙了兩下,奈何他的手臂很有力收得很緊,最終只能靠在他懷裡無聲落淚,整整一年的委屈化為無數傷心淚。

  他如珠如寶地捧起這張臉,癡癡地凝視。多少個不眠之夜,他想起的都是她的笑。她是那麼愛笑,天地造化,那麼多事物在她看來都是有趣,一點點東西也能讓她高興個半天,哪怕面對不懷好意的人,她也笑,笑得剛強笑得超然。她笑起來有那麼多風情,令他應接不暇,佔據了他所有的記憶,以至於他忘了她也愛哭。記不得她在他面前到底哭過幾次,是不是她所有的淚都因他而流?難道,他才是最令她傷心的那個人?

  柳樹擋住了兩人的身影,隨從們好一會兒不見動靜,有些奇怪,也有些擔心。四阿哥的那個伴當忍不住高聲喚道:「八爺?佟姑娘?」

  八阿哥收斂心神,放開魂牽夢繞的這個人,慢慢踱出樹影:「什麼事?」口氣平淡無波,卻透著隱隱的威嚴。

  那人連忙賠笑:「奴才是想問問,這條道往前有個文通塔,八爺可是要往那裡去?」

  「正是。」

  「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八爺一路奔波,明兒一早又要趕路。佟姑娘身子嬌弱,只怕走不得遠路。奴才以為還是跑馬駕車舒服一些。」

  八阿哥深嫌此人礙眼,偏偏他的話卻在理,只是,好容易得與楚言相聚把話,盡釋前嫌,轉瞬又要分離,眼前時光便是一時一刻也彌足珍貴,哪裡捨得就這樣各自上馬登車?四下看了看,點頭笑道:「言之有理!我也不是非要去看那個塔不可。難得今兒天好,晴天,有雲,也不太熱,這裡視野開闊,涼快,悶頭趕路倒可惜了。倒不如這麼隨便走走,領略一下鄉野風光,舒舒筋骨。你跟四哥辦差,在這裡呆得久了,不覺得。我剛從京城出來,可是眼睛一亮,頭腦一新。明兒要趕到江寧,再乘船去漢口,那兩個地方可是有名的火爐,比不得這裡鬆快。」

  那人一聽,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笑道:「八爺辛勞!」

  「和四哥一樣,盡臣子本分罷了!」八阿哥淡淡一笑,不急不徐地向前走去。

  楚言已經擦乾眼淚,仍舊不遠不近地跟著。

  八阿哥停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邊,尋了些有趣的話題說給她聽,慢慢地哄得她露出笑容,也肯與他對答了。不能擁她在懷,細訴衷腸,只能略略說笑幾句,聊以尉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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