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八三


  那時的生理年齡與現在差不多,卻是那麼無拘無束,那麼志得意滿,人生才剛剛開始,世界正在眼前展開,似乎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將走進她們的未來。三百年的時間,滄海桑田,當年的她從來沒有瞭解自己的幸運。

  見她默默遠眺,嘴角浮著一絲笑容,是追念,是嚮往,是苦澀,分明沉入了一個他觸摸不到的世界,十三阿哥有些擔憂:「想起了什麼?」

  楚言扭頭,臉上已是一片欣然:「十三,呃,胤祥,你打過雪仗麼?」

  「打雪仗?」十三阿哥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是。就像這樣。」楚言抓起一把雪,隨手一團,照著他扔去。

  二人離得不遠,楚言倉促發難,十三阿哥本能地用手一擋,楚言的雪球並未壓實,一碰之下散作了一捧雪花,撒了他一臉。

  楚言拍著手笑道:「阿彌陀佛!這報應也來的忒快了。」

  十三阿哥用手一抹,指著她佯怒:「你存心的。好,我們來打場雪仗。」團起一個雪球向她投去,卻有意偏開幾寸。

  楚言見勢不妙,小心翼翼地拉開距離,待到雪球從身邊擦過,忙蹲下製作彈藥,口中不忘嘲笑:「好力道,可惜失了準頭。」

  「再試試這個。」十三阿哥大笑著又發射一彈。

  他有意瞄著楚言頭頂之上寸許投出,想要嚇她一嚇,可巧她正好也拋出一個雪球,兩下在空中相撞,楚言的劣質炮彈不堪一擊,化作傾盆大雪劈頭蓋腦地倒戈回來。

  楚言慌忙向後退,卻忘了腳下並非實地,一腳踩空跌了下去,滾了幾下才停住,好在積雪鬆軟,沒有受傷。

  十三阿哥又驚又怕,疾步跑過來:「你還好麼?可有傷到哪裡?」

  「沒事,沒事。」楚言笑著安慰,拍拍身上的雪就要爬起來,吃痛地叫了一聲又跌了回去:「左腳,好疼。」

  十三阿哥顧不得男女之防,慌忙褪下她的靴子察看。腳踝已經開始腫起,靴子一脫一穿間,楚言發出絲絲的吸氣聲。

  「別怕,多半是崴著了。靈光寺裡這兒不遠,有個叫虛果的和尚,會正骨。我背你過去。」十三阿哥伏下身,示意她攀到他背上。

  楚言知道這不是矯情的時候,說了聲有勞,乖乖地爬上去,攀住他的脖子,突然想到:「那兩個酒葫蘆——」亂扔旅遊垃圾,不好吧。

  十三阿哥好氣又好笑:「什麼時候了,還顧得上那個?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上一筐。」

  想說不只葫蘆,他的斗篷也落在原處了,可總不能要求他背著她回頭撿東西。

  走了一段,十三阿哥突然說:「那年在水雲榭就說過要背你,想不到過了這些年才實踐前言。」

  楚言一愣,記憶深處仿佛是有那麼回事兒,過了這麼久,他居然還記得。

  十三阿哥輕輕地哼起一支小調。楚言靜靜地聽著,等到餘音落盡,才問:「什麼歌?調子怪好聽的。」

  「誰要你不會滿語?活該聽不懂!」

  楚言撇撇嘴:「稀罕。」

  十三阿哥發出一陣輕笑:「不聲不響地走路怪沒趣的。你也唱首歌來聽聽。」

  楚言想了想,輕輕哼唱起來:「Edelweiss, 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Small and white, 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Blossom of snow, may you bloom and grow, bloom and grow forever. ……」

  「這是什麼歌?怪好聽的,唱的什麼?」

  「聽不懂活該!」誰要你不懂英語。

  十三阿哥大笑:「報應果然來得快。」

  楚言也覺得好笑,解釋說:「唱的是雪山上的一種白色小花。非要用那裡的方言唱才好聽。」

  「調子倒好,可惜這裡沒有那種花,不應景。趕明兒,我們另外給找段詞。」

  「可以試試。」楚言趴在十三阿哥背上左右一看,後方遙遙可見北京城,如果仔細辨認,也許還可以看出紫禁城的建築,前方是綿延的山脈,不知山后是怎樣的世界。身下這個男子有著厚實的肩膀,也許還稍嫌幼嫩,卻自相識那日起,努力地分擔她的煩惱。

  「胤祥,我們一直往前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京城,好麼?」

  十三阿哥腳下頓了一頓,心中既是歡喜又有些迷惑:「好。你想去哪裡?回頭我跟皇阿瑪求個恩典,討上幾年假,我們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上一遍。」

  話一出口,楚言就後悔自己的衝動。說到底,她還是軟弱依賴的,還是希望有個可信可靠的男子伴在身邊,是嗎?聽到他的答案,不覺釋然又黯然。他和他一樣,有情有義,可信可靠,可惜身屬皇家,就不可能屬於她。他們走不出,也不願走出紫禁城的影子,就象她留不下,也不想留下。

  突來的沉默讓十三阿哥有些心慌,仿佛錯失了什麼要緊的東西:「楚言,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皇上指著你辦差呢,你去討假,怕不被罵偷懶?」她的語氣輕快調侃,想教他放下一顆心。

  靈光寺前停了好幾匹馬,幾個隨從模樣的正聚在一堆聊天,遠遠看見十三阿哥背著一個女子走過來,都是一怔。

  看見他們,十三阿哥也是一呆,有些躊躇起來。不想進去,又不能回頭。楚言的腳傷了,需及早治療,找不到車,回京城也難。

  十三阿哥含糊地答應著,硬著頭皮走進寺裡。

  那幾個人,楚言也認得兩個,當下只恨不得扭頭就跑:「胤,十三爺,你放我下來。」

  感覺到她的慌張,十三阿哥安慰說:「別怕,有我呢。」

  「十三弟,你們這是做什麼?」大殿外站著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進來,氣得臉色鐵青,眼睛嚴厲地眯了起來。

  「給四哥請安。四哥,楚言傷了腳,我帶她來請虛果師父診治。」十三阿哥強作鎮定,滿臉堆笑。

  楚言臉色發白,推了推十三阿哥示意她要下來,奈何十三阿哥心意甚堅,不為所動。

  那番對答驚動了殿內的一個人,快步走了出來,一腳才邁出殿門,竟似生生地被釘在了那裡。

  楚言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落。

  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喉嚨哽咽疼痛,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好像有個和尚迎了出來,寒暄兩句,帶著十三阿哥來到一間廂房。

  十三阿哥小心地放她下來,又輕柔地扶著她在炕上坐好,等那和尚出去了,才小聲告饒:「四哥,弟弟今兒好些事兒做得孟浪,連累了楚言。回頭,你要打要罵要罰都行,還是先讓虛果給她瞧過傷再說。」

  楚言這才知道四阿哥竟一路跟了來,此刻還站在邊上,怯怯地瞄了一眼那張比冰雪還冷的臉,不由自主往裡縮了縮,咬住唇,努力地想忍住淚。

  四阿哥冷哼一聲,本想數落他們兩句就算了,看見她那付誠惶誠恐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知怎麼就氣往上沖,恨不得摔手而去,卻又沒法扔下他兩個不管,火大地磨了磨牙,剛要發作幾句,就聽窗外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有勞師父,請!」

  楚言將將停住的淚再次狂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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