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九阿哥一直注意著八阿哥的神情,聽出那點敷衍,不由著急起來:「還要想到什麼時候?八哥,不能再拖了,千萬不能把她輸給別人。」

  八阿哥眯起眼,語氣清冷:「九弟,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一塊兒說出來吧。」

  遲疑了一下,九阿哥一咬牙,放低了聲音:「八哥,我仔細合計了一下,你知道我們的弱勢在哪裡?在宮裡,在皇阿瑪跟前。太子住在宮裡,有什麼事兒,不用他親自去說,誰便找個人都能遞到皇阿瑪耳朵裡,皇阿瑪一向疼他,對他的話他的事,總比對別人留著意。再看看你我,除了請安回差事,能見皇阿瑪幾回?每回能說上幾句話?除了乾清宮,常去的也只有自個兒額娘那裡。你手上內務府的差事沒了,不方便在宮中走動,沒得反而讓皇阿瑪起疑心。

  「有些事兒不大不小,在朝堂上弄出來,就成了大事,有個能常在宮裡走動又能在皇阿瑪跟前說得上話的人,不痛不癢地透上兩句,興許說笑間就辦成了。這種事,良妃娘娘,惠妃娘娘是指望不上的。我額娘只顧著自保,我又不是她心尖上的那個兒子。我那些女人,沒一個拿得出手。要像從前,寶珠在皇阿瑪跟前還使得上點兒勁,可這幾年,因為你總沒子嗣,她又死頂著不許你納妾,倒成了皇阿瑪的眼中釘,又惹惱了太后,連帶著你也受數落。我想來想去,眼前這些人還只有楚言能行。她在宮裡這幾年,漫不經心的,上上下下結了不少人緣。有頭有臉的幾位娘娘見了都是笑臉相迎,相談甚歡。太后就更不用說了,疼她疼到了骨子裡,為了她連皇阿瑪的面子都駁。皇阿瑪面上不見得特別在意她,閒暇時卻喜歡天南地北地同她說上兩句,偶爾她有了錯處,也就是一笑了之,還幫她遮掩,這可比什麼賞賜都難得。只瞧李德全對她那般周全,就知道皇阿瑪心裡極疼她的。她嫁人後只要留在京裡,太后定會時常召她進宮,她在宮裡各處走動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她性子隨和出手大方,不少奴才也想和她親近,你我背後再用點手段,這些人就能為我們所用。」

  八阿哥的眉毛越擰越緊,聲音不悅:「九弟,你別打這個主意!你既然在她身上留了心,就該知道,皇阿瑪和太后肯疼她,就是因為她這些年來一直小心,不肯捲進是非利害,忠心本分,又識大體。哪天她心裡有了別的想頭,皇阿瑪能不知道?女人言及朝政,就是死罪!在宮裡興風作浪,死有餘辜!置她於險境,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

  「八哥你別急,怪我沒把話說明白。我也沒想讓她去皇阿瑪跟前談什麼朝政,也沒想讓她在宮里弄風弄雨,只要她能頂個八阿哥福晉的名號在宮裡行走,其他都像從前一樣,對咱們就有助益。她心直口快,口無遮攔,不是一天兩天,與太子有隙,也不是一天兩天,說故事的本事更是無人不曉。當初,她一個故事,駁倒了太子,我才能光明正大地行商。還有,上回在南苑,你們那個心有靈犀!據說,太子聽說原委,砸了個杯子,怕是打定主意要把她送去準噶爾了。我知道你怕她吃虧,別忘了,論到隨機應變,你我都是自歎不如,還記得她當初怎麼收拾綠珠的?寶珠那麼厲害,遇上她只能吃啞巴虧,還要被人嫌棄。」

  八阿哥苦笑,九弟還不知道那個道士的事,否則,還不定怎麼想呢。

  「她的用處還不止在宮裡。我看老十四將來能帶兵,皇阿瑪也喜歡他性子單純義氣,他沒常性,誰的帳也不賣,偏偏就肯聽楚言的,只要楚言在你身邊,就是拿棍子往外攆,他也要往你那裡鑽。老十三有才幹,又是皇阿瑪心頭一塊肉,別的也沒什麼弱點,只除了這幾年對楚言情根深種,放又放不下,說又不敢說——」

  八阿哥重重一拍桌子,打斷九阿哥的滔滔不絕,怒道:「你當楚言是什麼?又當我是什麼?」

  見八阿哥臉色極為難看,九阿哥忙道:「八哥,可是你讓我有什麼話都說出來。我也不過想提醒你,別猶豫了,趕緊把楚言弄到手,萬一被人搶了先,受制的可就是你!是個男人,聽見別的男人對自己的女人有意思,都受不了。可是,咱們要成大事,連這種話都聽不得麼?」

  八阿哥青白著臉,咬著唇,狠狠地瞪著九阿哥,平生第一回覺得,這張臉怎麼這麼討厭!

  九阿哥錯誤猜測了對方的心情,繼續按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你娶了楚言,佟家那一頭就算綁結實了。佟世海是個人才,早些年不顯山不露水的,我們私下裡還說過,佟養性那一脈沒人了,可這幾年下來,京城裡這些姓佟的,有些事還要找他們兄弟幫襯,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想想也是,能養出這麼個女兒,老子娘是什麼能耐?有他在,南邊的事,容易!納爾蘇也是個情種,冰玉和楚言是過命的交情,她姑父傅鼐——」

  「夠了!」八阿哥低聲怒喝,倏地站起身,鐵青著臉瞪著九阿哥:「你到底是想幫我,還是想害我?這些話萬一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怎麼想?楚言——楚言她會怎麼想?若是教她以為我——」

  九阿哥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八哥,我還不是為了你著想?於公,咱們逆流而上,要想成事,非得多加籌畫,於私,我知道你對那丫頭看得極重,不忍見你抱憾終身。」

  八阿哥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啪地推開窗戶。窗外大雪紛飛,沒有月光,房上地上的積雪發出灰藍色的清清幽幽的光,黯淡地晶瑩著。她回到宮裡了嗎?是不是也在看雪?看見漫天飛舞的雪花,她會不會輕歌起舞?耳邊似乎聽見她咯咯的笑聲,又看見她站在雪地裡揮手:八爺,做個好夢!

  他輕輕地笑了,對著宮闕的方向。

  九阿哥被冷風一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卻沒敢抱怨,只在心中懊惱,他太急於求成,把事情搞砸了!

  炭盆的火小了,冷風還在往裡灌,九阿哥覺得自己快凍僵了,只好怯怯喚道:「八哥?」好像又回到幼時,在晚上,悄悄地去敲八哥的門,求他幫忙趕功課。

  八阿哥關上窗,坐回桌旁,看見他得得縮縮的樣子,搖搖頭:「九弟,你是越來越嬌氣了。」

  九阿哥扁扁嘴:「比不上那位,瞧你對那女人的呵護勁兒,怎麼對自己弟弟就這麼無情?」

  八阿哥微微一笑:「出息了!拿自己跟個女人比。九弟,咱們一塊兒長大,情分不比別人,遇上什麼事兒都是一條心,所以才能有今日。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也心領了。剛才那些話,我求你,別再提!咱們要做的是男人的大事,若是要靠個女人才能多幾分勝算,不如不做。

  「當初,寒水那丫頭死活不肯跟你,我勸你放手,你說我不明白你。我對楚言的心,你從來也沒明白過。我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你為她設想的那種日子,寶珠興許還能過下去,楚言她過不了。你覺得她在宮裡挺自在,你不知道,她不喜歡宮裡,不喜歡京城。她是有心計,可她不喜歡耍心機,她的心思只花在讓自己的日子舒坦上,只讓人覺著有趣喜歡。她喜歡舒服日子,更喜歡舒心日子,最不肯委屈的是自己的心。我這一輩子大概難得舒心了,可我想讓她一輩子都舒舒心心快快活活地過下去。

  「如果我還沒娶親,我早娶了她。可是,有了寶珠,她和我一起就不會快活,我要是不管她怎麼想,愣把她綁在身邊,在她心裡我再不值一錢,她會逃,逃不掉早晚會恨上我,恨到要毀了我,也毀了她自己。如果知道她恨我,我大概也會毀了她,再毀了自己。」

  九阿哥驚呆了,傻傻地看著他那個總是笑若春風仿佛不染塵埃的八哥從容平和地說出濃烈決然的感情。

  「八哥,你想拿她怎麼辦?」

  八阿哥頓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遙遠的某處:「我不逼她,她要走,我就放她走,可我會讓她一生一世想著我,念著我,午夜夢回喚的還是我。只要她的心留在我身上,她還會有回來的一天,如果回來,她就不會再走。」

  56、八福晉

  楚言病了。從潭柘寺回來的第二天,先是頭疼嗓子疼流清鼻涕,然後開始咳嗽,想著大概是那天在人群中遭遇了感冒病毒,她沒放在心上,只在太后那裡請了假,也不怎麼肯吃藥。反正減輕症狀的藥品一樣也沒有,熬個十來天,靠身體的免疫能力自然能痊癒。誰知咳嗽越來越厲害,一拖十多天,常常咳得胸口痛喘不上氣來。

  可兒日漸慌張,楚言自己也著急起來。曾經有個室友,經歷過差不多的事情,感冒引發支氣管炎,拖了十多天,從病毒性的轉成細菌性的,反反復複總不見好,後來用了抗生素,很快痊癒。可惜這裡沒有抗生素,也沒有這些說法,弄不好被人當成肺癆,宮人最怕的就是生病,何況是癆病,能准她出宮修養還好,萬一被扔在那個犄角旮旯自生自滅就糟了。

  何九是個極小心的人,一聽見她咳嗽,就把她從太后那邊挪了出來,搬到花園裡一處閒置的房舍,跟前只留了可兒服侍,連冰玉也不讓常來探視。宮人生病不能請太醫,然而隔兩三天總會有太醫進來瞧太后太妃,順便就會被何七何九帶過來看看她。

  楚言也怕自己一病不起,老老實實喝下那一碗碗苦口刺鼻的中藥,可這病去竟比抽絲還慢,每回聞見那藥味就是一通咳,喝完藥又是一通咳,看得可兒都對太醫失去了信任,忍不住置疑:「不是說沒大礙麼,怎麼還不見好?這藥到底是止咳的,還是讓人咳的?咳嗽沒好不說,胃口也越來越差,這麼下去都成美人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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