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九阿哥傲慢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九爺的酒,奴婢不敢喝。奴婢不記得幫過九爺什麼忙。」楚言淡淡地說,輕蔑地指指他面前剩下的兩杯酒:「九爺家資百萬,就喝這個?太寒磣了吧?」

  九阿哥冷笑:「就依你,換烈酒。」

  「錯!奴婢身份低微,一身清貧,當喝這水酒。九爺您人品貴重,飛來橫財,當喝金水銀水,才不致辱沒了身份。」楚言淡淡說著,一邊一杯一杯地喝完了面前的三杯酒。

  邊上響起幾聲輕笑,九阿哥鐵青著臉,咬牙切齒。

  十四阿哥怕楚言吃虧,死死拉住九阿哥,賠笑道:「九哥還不知道?她也就是嘴上不肯吃虧。」

  八阿哥淡淡地插嘴勸道:「九弟,家和萬事興,別鬧了。」

  聽見他的聲音,楚言嘴巴又是一撇,把頭一扭,仍是不看他,不想卻對上了另一雙含笑的眼睛。

  看見他,楚言的心情更加惡劣。中學近代史課感到的屈辱和憤怒,在外國簽證廳入境處受的委屈,因為中國人身份而受到的有意無意的不公平對待,全都湧上心頭。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勤勞而富於才智的人民,這麼一個國家卻在西方文明開始騰飛的時候,淪落於一個北方遊牧民族的統治,從走向資本主義的羊腸小徑,被拉回半奴隸半封建的監牢,永遠失去了先機。這麼些聰明優秀的人,不去尋找自己的一片天空,卻熱衷於勾心鬥角,把心思都花在些許小事上。

  你費盡心思,爬上那個位子,卻致力於打擊異己,陷害兄弟,而不肯多花點工夫把自己的兒子和接班人教得好一點。夜郎自大,不求上進,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誤國誤民,還敢自負「十全」!光勤政有什麼用?你的子孫後代簽起不平等條約來,可是挺勤快!現在拿不出一點錢辦一點實事,將來,賠償外國鬼子的幾千萬幾億卻掏得大方!

  「楚言?」

  「楚言,你怎麼了?」

  有人著急地靠過來,想要查看她的異狀。

  楚言一步一步地退開,努力避開這些人。好好的一個頭,一半光禿,腦後拖一根豬尾巴,難看死了!屈原的高冠博帶,羅成的束髮金冠,何等俊美瀟灑,男人幾時變得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醉了!」是誰抓住了她的胳膊?楚言狠狠摔開,她沒醉,她清醒得很,她不要再同這些人在一起。

  一轉身,楚言拔腿就跑。對這個府邸,還真沒幾個人比她更熟,拐了幾個彎,甩下後面的追兵,已經到了門口。

  正好有人剛下馬,正在與門房說話。楚言沖上去,搶過韁繩馬鞭,抓住馬鞍,一踏馬鐙,身子用力一舉,轉眼已坐在馬背上,在門房和來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狠狠一甩鞭子,揚長而去。

  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氣喘吁吁地追了出來,拉住門房急問:「人呢?」

  門房結結巴巴地回答:「爺們問佟姑娘?搶了他的馬,跑了。」

  「快牽馬來!快!備馬!」十三阿哥府門口亂做一團。

  來報信的那人總算回過神來:「十四爺,十四爺,德主子請您快回宮去。福晉快要生了!」

  十四阿哥呆了一下,有些煩躁地推開他:「我回去有什麼用?我又不能替她生!」

  亂哄哄地牽來三匹馬。八阿哥緊抿著嘴,搶過第一匹,跳了上去,十阿哥十四阿哥緊隨其後。

  到了巷子口,早已沒了楚言的蹤影,八阿哥定了定神:「十四弟,你往那邊,我往這邊,一定要找到她!見到她,別罵,也別怪,萬一她發脾氣,你別同她計較,只守住她,等我來。」

  十四阿哥有些奇怪,來不及多想,答應一聲,打馬跑了。

  十阿哥剛想問他該往哪邊追,一看八阿哥已經跑遠,只好跟在十四阿哥後面。

  聽說十四阿哥的側福晉開始生產,四福晉連忙起身,一邊命丫頭傳話備車,一邊帶著四阿哥的側福晉走出亭子,過來向四阿哥報備:「爺,十四弟妹就要生了,十四弟又跑開了,恐怕額娘著急擔心,我和李妹妹這就進宮。」

  四阿哥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

  「爺,你怎麼了?十三弟,你快過來幫我看看。」四福晉擔憂丈夫,又不好過來拉他,只得請十三阿哥幫忙。

  「我沒事兒。」四阿哥鎮定下來,看看一臉擔憂的妻妾,再看看神不守舍的弟弟:「你們去吧。告訴額娘,十四弟喝多了,醒醒酒,晚些就回去。十三弟,你不用管我,跟上去看著那丫頭,別讓她闖禍。」

  清乾淨眼前的人,四阿哥強作的鎮靜垮下來,心口隱隱地疼。剛才,她那是什麼眼神?厭煩,仇恨,輕蔑,責怪。他做了什麼,讓她如此厭惡?真想把她抓回來,問個清楚。他又為何委屈,為何難過?僅僅為了她的一個眼神?他幾時給了她這樣的權力?他幾時竟會讓一個女人操縱自己的心情?

  秦淮河,暢春園,養心殿,一幕一幕地回想起來,他驚懼。她原來是一個甜美卻危險的誘惑,一點一點地將他陷進了兒女之情的深淵,把他變成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不,他不許!他是高貴的愛新覺羅家的子孫,他是大清的皇子,他有遠大的抱負有堅定的目標,沒有人可以主宰控制他的命運,他有兄有弟有妻有妾有子,沒有人可以操控影響他的情緒。

  一抬頭,看見九阿哥正遙遙望著他,面帶冷笑,四阿哥的眼睛恢復清冷無波,修長的手指握住面前的酒杯,微微用力,象要握緊自己尚有幾分猶豫的心,不許動搖。

  她算什麼?一個責任,一個承諾,如此而已。她不缺保護者,不乏示好的人,也從不曾求助於他,他又何苦費心勞力,自討苦吃?由她去吧!對九阿哥微微一笑,四阿哥穩穩端起那杯酒,遙遙示意,一飲而盡。

  楚言離開十三阿哥府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裡,越遠越好。沖上大街,行人車輛多起來,有人驚呼喝罵。楚言驚醒,暗呼莽撞,急急勒馬,將將避開前面一輛賣豆汁兒的小車,險些又撞上後面一個賣菜的攤子,慌忙之中一帶韁繩,拐進邊上一條巷子。亂沖亂撞,七拐八彎,不一會兒,楚言已經暈頭轉向,想要下馬,可馬兒也憋了一肚子氣,偏不肯停下來,帶著她亂跑。

  楚言頭暈眼花,胃裡翻江倒海,勉強咬牙忍住,也顧不上控馬。好在那馬速度不是太快,快要撞上人時也知道避開,乾脆由著它跑,等跑累了,自然會停下來。

  一聲吆喝,有人帶住這馬,拍撫著馬頭讓它安靜下來。抬眼看見馬上的女子,那人笑了:「是你?你還是不會騎馬!」

  楚言捂住嘴,笨拙地翻身下馬,擺擺手讓他離得遠一些,垂著頭,目光巡視一圈,找到一個貌似死角的地方,沖過去對著,大吐特吐。

  好半天,終於沒東西可吐了,剛剛舒服一點,就覺得氣味難聞,又發現衣服上沾了幾點污穢物,蹙著眉想找地方清洗,就聽邊上有人在下命令:「拿盆熱水來。」

  「還要一壺熱熱的綠茶和一條乾淨毛巾。」楚言及順口地補充,說完覺得不妥,抬頭一看,一個穿蒙古袍的大個子正對著她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由訝道:「阿格策旺日朗,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等他回答,就發現她又闖禍了。她找的所謂死角,是一家酒樓高高的臺階邊上,她正吐在了人家的大門口。跑堂的夥計,來吃飯的客人,正圍了一圈,或是滿臉憤慨氣惱,或是輕聲議論等著看好戲,卻是看她一身旗裝,衣飾不凡,加上阿格策旺日朗高大剽悍,凜然高貴,沒人敢輕舉妄動。阿格策旺日朗的兩個隨從孔武有力,配合有度,看似隨便一站,卻已將他二人與人群隔開。

  楚言有些尷尬,下意識地理了理頭髮,沒有摸到那只珠花,忍不住驚呼一聲,隨即想到為了跟那人慪氣,今日有意沒戴出來。

  「出了什麼事?」 阿格策旺日朗有些奇怪,見她沒穿騎裝而是一身尋常裝束,猜到幾分:「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

  「一支尋常的玉簪子,不值什麼。」楚言不在意地笑笑,又問了一遍:「你怎麼會在這裡?」四年之期才過了一半呢!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阿格策旺日朗微微一笑:「我有點事進關,順便到京城來看看我的叔叔和姑姑,也想看看能不能見見你。沒想到,這麼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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