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楚湘雲 > 清風吹散往事如煙滅 | 上頁 下頁
六七


  這一聲猶如平地驚雷,楚言倏地轉回身,又立刻想要奪路而逃。偏偏那人的一雙眼睛比法海和尚收蛇妖的缽還要厲害,竟將她死死定在原地。

  一眼看見她,滿院子的人,皇城宮牆,突然都暗淡下去,滿世界就剩下那個身影。她穿了一件煙灰色長襖,淺紅滾黑色邊的坎肩,襟邊別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文雅清秀,裹著輕愁卻不抑鬱。沒有錯過她的驚慌,心中微歎,她還是不想見他吧。

  他瘦了。灰色的錦袍,玄色的坎肩,都顯得寬大,倒是給他添了幾分謫仙的氣韻。眉頭微鎖,臉色蒼白,面容疲倦,唯一不變的,是那雙溫暖光潤的眼睛,柔和地望著她,無盡的包容。

  周圍人請安的聲音將楚言驚醒,機械地跟著行禮,悔恨不已。好奇心果然是要殺死貓的!

  八阿哥走過她們身邊,停了下來,笑問:「你們在慈甯宮可還習慣?」

  「是。」二人低眉順眼地回答。

  冰玉悄悄看了看楚言,補充道:「有勞八爺記掛,太后對奴婢們很好!」

  八阿哥點點頭,還想說些什麼,躊躇著如何開口。

  碧萼掀簾子出來,笑著催促:「爺,主子叫您呢。」

  八阿哥連忙進去了。

  碧萼放下簾子,走過來,笑道:「可算來了!我還當兩位姑娘要賴帳的呢。」

  「姐姐取笑了。」冰玉連忙將瓶子遞過去,陪著笑,找了一堆藉口說明晚了幾天的原因。

  碧萼只是笑,耐心地聽完:「既來了,就請姑娘們到我屋裡坐坐,我去年攢下的梅花雪還剩一些,我們烹茶吧。前兒,良主子賞了我一些大紅袍呢。」

  冰玉頗為心動,有些為難地看向楚言。

  事到如今,就是瓊漿玉液,楚言也喝不出味道,拉了冰玉,對碧萼賠笑說道:「出來有一會兒了,也該早些回去。下回再討姐姐的茶吃。」

  還沒來得及行動,屋裡又出來一個宮女,宣道:「良主子請兩位姑娘進屋說話。」

  楚言做了個深呼吸,真的逃不過,反倒鎮定下來。

  進了屋,先是請安。楚言微一抬頭,只覺得眼前一亮,桃花開了!

  再仔細一看,是她認識的那塊料子,沒有花巧沒有雕飾,隨隨便便的一件家常夾襖,往那裡一坐,就如一樹桃花,不言不語,下自成蹊。

  楚言目光有些直愣,讚歎地望著那個女子。平生第一次,她信服了,有人能配得上桃色,有人能長得如煙如霧如夢如幻!細細審視她的五官,沒有一處不好,也沒有一處特別好,可是搭在一起,就是那麼協調,那麼舒服。美得不張揚,美得不誘人,美得妥帖自然,美得令人嘆息,美得讓人想親近又想躲開。十五歲的嬌嫩,二十五歲的嫵媚,三十五歲的成熟,四十五歲的洞破世情,糅合在一起,即使是悲苦的身世,淒涼的經歷,丈夫的涼薄,兒子被帶離,改變不了的是那份傲然從容淡定堅韌無欲無求。

  草木本無情,何求美人折。楚言突然之間明白了康熙對於這個女人的複雜感情,作為男人,被她吸引,作為帝王,被她挫折,可以一時寵愛呵護,也可以下一時翻臉無情,惡語相加。

  對於她莽撞驚歎的注目直視,良妃並無絲毫不滿,先是驚訝,然後嘴角漸漸染上笑意,同樣感興趣地細細打量著她,心中稱讚,再看看兒子癡癡停駐在她身上的目光,暗自歎了一口氣。天意永遠作弄人!

  來回看看兩個少女的打扮,一個一身水紅衣裳,外罩月白繡銀絲坎肩,另一個一身煙灰,坎肩卻是淺紅,不由點頭微笑:「你們兩個約好了這麼穿的?」

  聲音低柔,帶著一點磁性。楚言心中歎道,如果被這樣一個聲音,唱著催眠曲,哄著入眠,該是多麼幸福啊!

  因為楚言繼續神遊,冰玉只好出頭作答:「是。奴婢原本穿了件墨綠的坎肩,楚言勸奴婢換成這件。楚言原本穿了一身灰,太后說老氣,才換上了淺紅的坎肩。」

  良妃見她言語爽利,也很喜歡,當下細細交流起配色的心得來。

  楚言認真聽了一會兒,發現和黃金鶯說的也差不多,她對顏色的分別能力不錯,描述能力就很差了,對於「雨過天青」「軟煙羅」之類到底指的什麼色調,很摸不著頭腦,不想出醜,微笑旁聽,被問到才肯發表一二。

  八阿哥坐在炕邊的椅子上,也是靜靜地聽著,眼中嘴角都是笑,心中有踏實的幸福感。眼前,他最在意的兩個人,他深深愛著的兩個女人,互相欣賞,互相喜愛,互相微笑,輕鬆地談論狀似無聊的話題。額娘是難得的好興致,他是快樂的,她也是放鬆的。原來,夢境也有成真的一天!

  關於顏色的話題告了一個段落,屋內有片刻的冷場。

  良妃的目光輕輕瞟過八阿哥,落到楚言身上:「佟姑娘戴在胸前的珠花倒是別致。」

  楚言連忙取下胸針,遞了過去:「娘娘過獎。這是奴婢閑著沒事兒的時候,自己胡亂串的。」楚言原有一小包珍珠,形狀色澤都不是太好,已經打好洞,大概是她在江南做珠寶生意的叔叔,送給她玩耍的下腳料。她這陣子,閑得很,有幾天乾脆串珠子玩。這一個花了不少工夫,捨不得拆,就當胸針用了。

  良妃認真看了看,贊道:「珠子不是上好的,難為心思機巧,成品真真漂亮!」

  一邊遞給八阿哥,笑道:「你看看,是不是這樣?」

  八阿哥有些意外,只覺得入手微暖,似乎還帶著她的體溫,不由心中一蕩。再看額娘眼中的笑意,竟有兩分頑皮打趣,臉上不覺有些發熱,喃喃說道:「額娘說的極是!」

  楚言垂下頭,臉色微紅,什麼也沒說。

  22、情之所鐘

  信步而來,直至看見「摛藻堂」三個字,八阿哥怔怔停下,搖頭苦笑。原來,他的心和他的步子,已是忠實著另一個人!

  禦景亭裡人影一晃,八阿哥猶豫了一下,往邊上一拐,繞到了堆秀山後面,沿著一條小徑往上走了一段,亭內兩人說話的聲音傳入耳中。

  「都說良主子不愛理人,我看著挺風趣健談。」

  「興許,良主子今兒高興唄。」

  「是啊。八爺在,良主子就高興吧。看著八爺份上,也得對你好點。」

  「你只管混說!看下回我還管你不?」

  「好麼,不說了。可是,楚言,你打算過麼?就在慈甯宮呆一輩子?我看著,八爺對你是極好的。」

  「多謝你替我打算!直接把我往真老虎口裡塞,倒更痛快些!」

  「也是。八福晉可不是個善主兒!」

  「你慢慢在這兒替我打算,我先走了!」

  「哎,別!我再不說這些了。」

  冰玉拉住楚言不住央告求饒,不期看見亭外站的那個人影,連忙鬆開手,福了一福,口中說:「我還忘了,該去給密主子請安。」跑下前面的石階,一溜煙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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