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傾城一笑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有些事,心裡知道和明明白白地說出口到底是兩回事。可是不說出來,心裡就仿佛總還殘留著幾分奢侈的惦念:「紹太后的顧慮我也想到了。烈帝當真橫掃三國的話,只怕阿紹凶多吉少。紹太後手裡有兵,阿紹又受她寵愛——烈帝要成就霸業,身邊不可能留著這麼大一個隱患。但是……讓我守在旁邊看著他和別人成親,我做不到。」

  望著窗口白色峭紗上搖曳不定的樹影,她的聲音裡不知不覺帶出了從來沒有過的柔和與……疲憊:「我師傅曾經跟我說,得不到的不要強求。我總是不肯聽,現在卻覺得那些註定了不是自己的東西,即使強求也不過是誤人誤己……」

  秋清晨一下一下理著阿武的頭髮,仿佛在撫摸受了傷的小孩子:「阿武,我的傷已經無礙了。還是儘快送我離開吧。我在你身邊待得太久,難免會走漏消息。真到了那樣的時候,裡外你都不好收場。你的處境……已經夠難的了。我就算幫不了你,也不能再拖累你。」

  魏武坐直了身體,倔強地搖了搖頭:「連你都走,我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思?」

  秋清晨替他理好了微微有些淩亂的髮絲,眼底浮起略顯滄桑的繾綣柔和:「阿武,就算不能陪在你身邊,我也永遠都在的。等你的魏國強大到不再需要你了,你就來我的漁村養老吧。我每天陪著你在海灘上散步,燉最新鮮的魚給你吃……」

  魏武閉上眼,不敢再看她。

  只有在她的面前,他可以象一個正常人那樣在想笑的時候雀躍,想哭的時候落淚。可這樣的一個人,終究還是要走了……

  為了她,他才想要變得強大。可是變得強大所要付出的代價,卻是失去了呵護她的資格。這個遲來的認知象閃電一般擊中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那個點。

  心底的絕望終於凝結成淚,在他一轉身的瞬間潸然滑落。

  八十三

  秋清晨的死訊傳到邊州,瑞帝方寸大亂。急忙下令召回了前沿作戰的撫遠將軍王泓玉。

  剛剛小勝的王泓玉還沒有進西城門就看到了城牆上降下來的半杆王旗,匆匆進城抓住哨兵問了個來龍去脈,不等哨兵說完便瘋了一樣打馬往外沖。任誰也攔不住。直到沖出了南城門被隨後追上來的光耀一記耳光打下了馬背,這才抱住了光耀嚎啕大哭。

  沙場上旦夕禍福王泓玉不知見過了多少,卻無論如何想不到會輪到這個人。狂怒裡竟有種天塌了似的惶恐。掐著光耀的肩膀王泓玉嚎得形象全無,一邊哭一邊問他:「我們怎麼辦?」

  光耀不知道。

  王泓玉又問:「邊州怎麼辦?」

  光耀還是不知道。看著她恣意痛哭,心裡只覺得滿滿都是煩亂淒涼,忍不住紅著眼圈沖她吼了回去:「你跟她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就他媽學會了哭?!」

  王泓玉被噎得連哭都哭不出來,拉著光耀就沖回邊州驛館去請戰。

  然而世事難料,請戰書沒有求到,得來的卻是一道兵馬大元帥的任命書。

  于公於私,在這樣的時刻,這樣一道旨意王泓玉都無法接受。軟硬手段都使了個遍,瑞帝終於勃然大怒。怎奈非常時刻,殺不得也罰不得。君臣之間整整僵持了一日一夜,才被一道會州發來的快馬急報驚破了僵局——莽族六族十八部落被隆其的族弟哈比多號召在了一起,兵圍會州,形勢已是萬分緊急。

  更要命的是,魏國似乎也知道了趙國腹背受敵的消息。那支不知從何而來的神秘軍隊一夜之間向著三國交匯之地推進了六十裡地安營紮寨。

  一時間三國對峙,劍拔弩張。大有一發動而牽全域之勢。

  本該是楚烈帝大展宏圖的好時機,而且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卻因為盛州傳來的紹太后病重的消息而不得不打了折扣。無論是真是假,烈帝都無法對紹太后的病重視而不見。她的手裡有先帝留給她的北疆十五郡的兵力,那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的。國母病重,自然是要避免兵凶,納福祈祥。不管怎麼不甘,數日之後,楚烈帝還是暫時罷兵,擺駕返回了盛州。

  楚國最先從對峙的狀態下抽身,無疑令趙國松了一口氣。然而魏國寸步不讓的強硬姿態還是有些出人預料。於是趙國不得不放鬆了對男兵招募的種種限制,與此同時,被罷免的男性官員也都陸陸續續官復原職。面對男性學童的學堂也開始恢復了正常的授課。

  秋清晨和喬歆等人一直努力營造的局面,終於在這種不得已的狀態之下得以實現。

  兵力相對較弱的魏國也進入了全民皆兵的戒備狀態。

  於是,對峙的局面繼續膠著。

  剛剛過了四月,海面上吹來的風裡就已經帶出了幾分灼人的熱意。

  湛藍如寶石一般的藍色的天幕下,是綿延起伏的猙獰岩石和一灣金色的沙灘,在初夏的豔陽下,純粹的色彩呈現出令人心動的明媚。在撲入眼簾的一瞬間,往往會讓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海濤聲聲入耳。時輕時重,綿延不絕。卻不會讓人感到厭煩。聽得久了,會覺得那是天地之間最讓人心生敬意的音樂。純粹,卻又包容了萬千種無法言喻的濃烈情感。

  雲歌有些出了神,直到漁船上面孔黝黑的漁夫把他選中的魚蝦都放進了魚簍裡,又笑嘻嘻地加進去兩條他不認識的魚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笑著推辭:「李哥別這樣,每次打來的好東西都給了我們,你還怎麼去集上做買賣?」

  李子憨厚的笑容裡面居然透出了幾分靦腆,:「送你們燉個湯,你上次不是說你姐姐喜歡這魚做的湯嗎……」

  雲歌抿嘴一笑,心想這傻孩子只知道自己家的姐姐長得好,待人接物又端莊。若是讓他看見她一邊舉著菜刀收拾魚,一邊拿它們當靶子耍刀法的情形……不知該做何感想?

  謝過了李子,雲歌一手提鞋一手提著魚簍往回走。赤腳踩在被太陽曬熱了的海灘上,酥酥癢癢的感覺卻帶著一種令人迷醉的舒適從腳底一直爬滿了四肢百骸。來到這個漁村之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地喜愛赤著腳走路的感覺以及……這感覺本身被賦予的更深層的意義。

  在這裡,沒有人會在意他的皮膚是不是曬黑,是不是變得粗糙了;也沒有人在意他那雙彈琴的手是不是被家務活磨出了不該有的繭子;他穿粗布的短衫,赤腳走路,吃飯的時候不用再裝模作樣地給別人斟酒夾菜;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放聲大笑……

  他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麼結實過。自小就籠罩在頭頂的那團令人不安的陰霾也漸漸被海邊的微風吹散了。長到這麼大,他頭一次變成了真正屬於自己的雲歌。

  如此的幸運,只因為……遇到了她。雲歌想,最開始的接近只是單純地想要在那一團濁水裡找到一顆可以倚靠的大樹。後來,她讓自己的生活由那樣一團污濁變得簡單,於是自己開始貪戀留在她身邊的靜謐……和安全。

  那種安全感對於他來說,從來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一旦真實地觸碰到便再也不捨得放開手。因此,能回到她的身邊,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其實當初瑞帝肯帶著他去邊州,是因為他答應了做她的內應。瑞帝一直理所當然地誤會著自己和秋清晨之間的關係。而他,又不想為了澄清這個誤會就讓自己變成瑞帝眼中一枚無用的棋子。廢棋的下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更何況只有答應了,她才會把自己送到她的身邊啊……還好,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麼對她不利的事,這一切就結束了。

  真是謝天謝地。

  穿過海灘,雲歌就這麼赤著腳穿過了半個鎮子。一路上不時有相熟的人笑咪咪地跟自己打招呼。對於認識不認識的人,雲歌一律報以微笑。

  鎮上民風淳樸,尤其看重懂得讀書識字的人。自從他替鎮上布莊的錢掌櫃寫過幾封家書,又帶著鄰居家的幾個小孩子學唱了幾首詩歌,鎮長就找上門來請他去給鎮上的小孩子們上課。啟蒙性質的識文斷字對於他來說並不算難,只不過從那之後,所有的人見了他之後都會稱呼一聲「雲先生」,多少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鎮上的學堂裡除了他,還有另外兩位先生,負責教授年齡略大些的兒童。收入並不高。但是頭一次不是因為自己的姿色和服侍人的手段掙到了錢,對自己來說還是意義非凡。每一次發薪水,他都會高高興興地交給秋清晨,而她則仔仔細細地將這些銅錢收進一個紅木的盒子裡,說要留著給他娶媳婦用。

  出了鎮子,上山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看到了那片松樹林。穿過松樹林,一道竹籬掩映在花樹叢中的。竹籬內花木繁茂,一條碎石小徑彎彎曲曲地繞進了繁花深處。四下裡寂寂無聲,只有近處的鳥鳴和著遠處的海潮。

  花木深處,幾間白牆青瓦的房舍。門窗開著,卻看不到半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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