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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謝芳菲洩氣的說:「大師怎麼就走了呢!我還要將小文送到他那裡去呀。」想了想,叫來一個侍衛吩咐說:「你去告訴一聲王長史,就說我先不回府了。和容公子送小文先去陶大師那裡走一趟,回頭再回蕭府。」然後對容情說:「我們先上馬車吧。」岔開路,往甘露禪寺去了。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通往甘露禪寺的一條大街上早就已經擠的水泄不通,更不用說妄想通過馬車了。謝芳菲奇怪的看著突然間這麼多的老百姓,似乎萬人空巷,全部都到街上來了。容情「哎呀」一聲說:「今天竟然是『浴佛節』,居然忘記了!」對謝芳菲說:「芳菲若想坐著馬車過去的話,恐怕是行不通了。」謝芳菲苦笑:「不是恐怕,而是一定。」只得下車。謝芳菲吩咐車夫:「你先回去吧。我們慢慢走過去就行了。」說著抱著小文跳下車來,和容情擠到人群裡,一步一步往前面挪。

  容情緩緩道來:「每年的四月初八相傳是佛祖誕生的日子。所以每次到了這一天,所有的佛寺和四眾信徒都要舉行『浴佛法會』』。在佛堂中或露天下淨地設灌佛盤,在盤中的蓮臺上安置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釋迦牟尼太子的金像。全寺的僧侶以及眾多的信徒都要以香湯沐浴釋迦牟尼太子的金像,作為佛陀誕生的紀念。並且眾多的寺院都要設齋以五色水浴佛共作龍華會,也是紀念的意思。」

  謝芳菲好奇的問:「五色水?究竟是什麼水?」容情微笑說:「並不是真的五種顏色的水。以都梁香為青色水,鬱金香為赤色水,丘隆香為白色水,附子香為黃色水,安息香為黑色水,用來灌佛頂。每到這一天,許多得道的高僧都會出來開設佛壇,大講佛經,弘揚佛法。前來的民眾常常擠的水泄不通。還有一些富貴人家在路邊擺上酒菜,設流水席,連綿數十裡,前來觀看以及就食的老百姓上萬人,花費不計其數。所以今天才會這麼的熱鬧。」

  謝芳菲無言以對,只能大歎奢侈浪費。天下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呢,為了一尊佛像,這樣大肆鋪張。想起杜牧曾經就感歎過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不禁心有戚戚然。自從佛教傳入中土以後,最盛莫過於南朝時期了,就連皇帝都要出家當和尚呢。謝芳菲想都不敢想這以後的事情。將來,將來一定是要走的,越遠越好。

  小文看見這麼多人,興奮的一直動來動去。睜著漆黑的小眼珠到處東張西望,小手小腳也不肯停歇。他人雖然小,這樣一來,謝芳菲也覺得有些吃不消了。示意容情將他接收過去。容情將身子傾過來,挨著謝芳菲將小文抱在手裡。謝芳菲突然間似有所感,猛然回頭,仔細搜尋,看見的依然是茫茫的人海,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容情詫異的看著謝芳菲,問:「芳菲,怎麼了?」

  謝芳菲遲疑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說:「容情,你有沒有感覺到被人盯著的感覺?」容情凝聲問:「芳菲是說,有人在跟蹤我們?」謝芳菲努力尋思著說:「不是跟蹤。我也不知道,就好像有人狠狠的盯著你一樣,心裡怪怪的,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容情一臉擔心的看著謝芳菲,然後四處仔細的看了一遍,什麼都沒有發現,神情更加嚴肅了。

  謝芳菲抬頭看了看身邊的陌生人,兩眼相對,人家友好的沖她笑了一笑。謝芳菲怕是自己神經過敏,況且見容情這麼如臨大敵的樣子,也怕他擔心過頭,故意嘆息說:「唉,可能是因為人多了,所以精神上有些緊張兮兮的。剛才我看見人家友好的對我笑,我還心驚膽戰的呢。看來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說完自嘲的笑了一笑。容情聽她這麼一說,神情也緩和下來。拉著謝芳菲說:「我們還是趕快走吧。」謝芳菲點點頭。

  倆人經過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前的時候,小文伸出手咿咿呀呀,口舌不清的說:「姐姐,姐姐……」。謝芳菲明白過來,忍不住敲他的頭,白了小文一眼。小文仍然不停的唧唧咕咕,將大半個身子都從容情那裡探出去了。容情笑了一下,將小文塞在謝芳菲的懷裡,說:「你就站在這裡別動,我去買。」寵溺的摸了摸小文的臉,走到小販跟前去了。因為人太多,謝芳菲被擠的後退了好幾步。隔著人群大聲喊:「記得多買幾串呀。」容情本來已經要回來了,聽到她的話,只得又擠進去。謝芳菲在某些事情上,有時候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這時候,謝芳菲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可是絲毫都感覺不到危險,並不覺得害怕。她努力的張望,眼睛裡全是無邊無際的人海,什麼都看不到。謝芳菲突然一個轉身,仍然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情況。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強烈的感覺,已經不能當作是自己神經過敏了。謝芳菲歎氣,可惜周圍不是玻璃櫥窗,不然就可以從裡面偷偷的看見後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蹤了。

  容情已經走了過來,謝芳菲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樣子,將冰糖葫蘆拿過來,和小文一人一半。想了一下,將自己手裡的分了一根給容情,笑著說:「本小姐賞給你的,不要錢。」容情笑了一下,接在手裡,卻沒有吃。謝芳菲其實並不是很喜歡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可是那是一種懷念。倒是小文吃的滿嘴都是黏糊糊的,似乎高興的很。謝芳菲只得停下來,幫小文擦乾淨一臉的口水。容情看著這樣貼近自己的謝芳菲,心跳加速,頭一低,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若有似無的香氣。縱然此刻謝芳菲身上什麼味道都沒有,聞在他鼻子裡的還是他記憶中記在心上的味道,一點一滴,根本不在現實裡。

  謝芳菲一無所覺,擦完後,低聲呵斥了幾句。小文哪裡聽的懂,依然吃的不亦樂乎,什麼都不知道。她只能搖搖頭,歎氣的對容情說:「我們還是快走吧。怎麼這麼多的人!整個建康不是才二十幾萬戶人家嗎,我怎麼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擠到這裡來了似的。啊,照這樣下去,天黑了也到不了甘露禪寺呀。」

  謝芳菲和容情回到蕭府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蕭衍正準備出門赴王敬則的接風洗塵的宴會。看見謝芳菲和容情進來,於是說:「你們回來了,那就太好了也隨我一起去吧。我只怕這次是宴無好宴啊。」謝芳菲一路上舟車勞頓,也只得跟著蕭衍出門。不問而知,又是一場「鴻門宴」。

  眾人在秦淮河畔的「雨後閣」停了下來,謝芳菲還以為蕭遙光會在自己的府邸接風呢,沒有想到會是這種風月場所。由此可見,南朝大多數人的放誕不羈。堂堂一個始安王也是絲毫沒有顧忌。抬眼望去,依然是漿聲燈影裡的秦淮河,依然是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的「雨後閣」。世事想起來總是帶一點宿命似的奇妙,總是存在某些難以預料的不可思議。

  容情一向很排斥妓院,這次居然沒有擺什麼臉色,一聲不吭的跟著大夥就進去了。謝芳菲的身份雖然今時不同往日,可是來這種地方,還是遮掩一些好。早就換好了衣服,將頭髮束起來,越發顯得臉容清秀,風度翩翩,大搖大擺的跟在蕭衍的身後。

  蕭遙光首先站起來迎接,笑說:「蕭大人,你可是來遲了。你看王將軍早就來了。必須先罰你一杯才行。」蕭衍不知道他為何對自己殷勤起來,暫且敷衍的說:「好說,好說。王爺的話,下官哪裡敢不聽從。」王敬則也走過來笑著說:「蕭大人肯賞光前來,真是給了本將軍莫大的面子呀。待會兒一定要不醉不歸才行!」就連崔慧景也說:「聽說明月心剛從外地演出回來了,說不定還可以見到她呢。蕭大人這次可來的正巧。」顯然對明月心的美色垂涎不已。這些人個個笑裡藏刀,口蜜腹劍,不懷好意。

  謝芳菲聽的明月心居然還留在「雨後閣」,頗為吃驚。沒想到她仍然做回了她的「天下第一名妓」,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身份被人給揭穿。其實知曉她真正身份的也沒有幾個人。就是謝芳菲跑到大街上大聲呼喊「明月心是水雲宮的雲右使」,恐怕別人都不會相信,只當謝芳菲是瘋了。何況謝芳菲也不會去做這種損人不利已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她如今還是不是水雲宮的右使。想到水雲宮,自然就想到秋開雨。謝芳菲暗自詛咒了一聲,努力回過心神,仔細聽他們說話。

  蕭遙光笑著說:「我讓人叫了幾個姑娘進來伺候,大家可要盡興呀。」眾人聽的暗示都不約而同的曖昧的笑起來。果然進來幾個膚白貌美,如花似玉的姑娘,跪在席上殷勤的伺候。嬌聲軟語,眼波含春,怪不得這個時候的人都喜歡上妓院,誰能不醉倒在這一片溫柔富貴鄉里?幸虧她們並沒有更過分的舉動,只是有意無意的露出滿室的風情。可是越是這樣,席上的人越是心癢難騷。

  妓院的老闆進來諂媚的笑說:「幸虧王爺的面子大,明月姑娘她梳洗一番後就來。還請大家多等一會才是。」崔慧景連忙說:「明月姑娘肯來,就是等到天亮也心甘情願呀。整個建康的人誰不想一睹明月姑娘的風采呢。」王敬則微笑說:「早就聞得明月姑娘的大名,今日能夠得見,我等於願足矣。」蕭遙光也說:「既然如此,再等等又何妨呢。」蕭衍也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沒有說話。

  眾人繼續喝了幾輪酒,明月心才千呼萬喚始出來。一出場,光芒四射,果然就像天上的明月,壓的眾人星光黯淡,幾乎不可直視。就連謝芳菲都有幾分失神,更不用說席上的其他人了。謝芳菲看著她這麼一個豔冠群芳的大美人,身世卻是那樣的淒慘,以前的仇恨不由得減了幾分。可是等到明月心故意驚呼的說:「原來芳菲竟然也來了。芳菲這些時候心口的老毛病沒有再犯了吧?還痛不痛?明月一直都惦記著呢。自從雍州一別後,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芳菲了呢。」

  謝芳菲臉上有一瞬的僵硬,半晌,只能搖頭,剛才只是一時同情心氾濫而已。這個女人,想必早就知道秋開雨和自己之間的來龍去脈了,還是要故意揭自己的傷疤,真是可惡。就算明知道秋開雨已經放棄了,還是不肯輕易的就這麼放過自己。謝芳菲好不容易結了疤的心讓她當眾刺的滲出血絲來,容情悄悄的往她身邊挪了挪,握緊她的手,謝芳菲感激的看他了一眼。

  王敬則好奇的說:「沒有想到兩位元原來早就認識明月姑娘了。」謝芳菲趁大家不注意,低頭恨恨的瞪了明月心一眼,連忙彎身解釋說:「只是在雍州見過明月姑娘精彩絕倫的表演,至今都難以忘懷!」蕭遙光趁機也在一旁說:「王將軍,這兩位可是蕭大人手下的得意手下呢。我等真是羡慕蕭大人有如此人才傾力相助,哈哈哈。」說完大笑。蕭衍舉重若輕的撥開說:「大人誇獎了。王爺和王將軍手下那才叫人才濟濟,數不勝數呢。」幾個人言語上又是一番切磋,針鋒相對。

  明月心只是出來走了一個過場,然後就以舟車勞頓,身體不適的理由退下去了。自然沒有人敢為難她。謝芳菲懷疑她出來敷衍的目的就是為了當眾羞辱自己一番,以泄往日的情仇。可是她現在和自己還有什麼仇呢,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自己恐怕比她還淒慘。這是根本就沒有必要的事情。

  明月心既然都走了,眾人也就失去了喝酒的興致,紛紛起身告辭。來到樓下,王敬則叫住正要離開的蕭衍,微笑著說:「蕭大人是聰明人,如今形勢即將巨變,大人不是看不出來。我們身為人臣的應該為國分憂解難才是。不知蕭大人怎麼看呢?」蕭衍早就有所準備,說:「王將軍說的對,身為人臣就應該替皇上分憂解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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