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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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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芳菲激起同仇敵愾的怒氣,質問:「你為什麼要傷她的心!天下間傷心的人你嫌不夠多是嗎!你既然還念著她,為什麼又要狠心的拋棄她呢!天下間為什麼還有和謝芳菲同病相憐的人呢!」想起自己,想起同樣被任之寒拋下的女子,心裡一陣傷痛,死死瞪著任之寒。 任之寒苦笑說:「我確實罪該萬死,可是為了族人的血海深仇,只能辜負她的一片深情。因為你,你總是讓我讓想起她。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對著我決絕的說『他若死了,我也不獨活』,而她在我身受重傷,生死未蔔的時候也曾經跪倒在我身邊義無返顧的說過同樣的話。我一時感動起來,才會出乎意料的幫助你。而我在臨走前,狠下心腸離開她,她流著淚看著我,就像芳菲這個樣子,我永遠都不能忘記。可是我終究還是走了,來到了洛陽,伺機報仇雪恨。現在見到芳菲,見到芳菲生不如死的樣子,她當初一定也是這樣的吧。可恨我,她連命都可以給我,可恨我竟然這樣對她。」 謝芳菲無語,心裡很受震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任之寒現在的心仇恨多於愛。要他放棄,難比登天。謝芳菲輕聲問:「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呢,非得用命來償還麼?然後將自己的命也給搭進去!世上的許多仇恨等過了百十來年再往回看的時候,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何必被這些什麼都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束縛了你的一生呢,你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活的不夠累嗎,還要往自己身上百上加斤!」 任之寒雙目露出森寒的恨意,悲憤的說:「芳菲之所以會這樣說,那是因為芳菲沒有經歷過那種人間慘境。你若是跟著一塊死,就不會有日後的噩夢,隨時隨地的糾纏著你。我疏勒族本來是北方一個小的遊牧民族,放羊養馬,從來不曾參與其他民族的鬥爭。夾在強權的縫隙裡,委曲求全。可是沒有想到一夜之間被元宏派來征服各個部落的人馬血洗全族,就連剛出生的嬰兒和躺在床上垂垂危矣的老人也不放過,所有的婦女全部先奸後殺。不僅帶走所有的豬馬牛羊,而且一把火將所有的東西燒的一乾二淨。我因為臨時去見她,才逃過一難。可是我寧願我沒有活下來,而是為了族人和狗賊拼命而死。我從來不敢忘記當日見到的情景。我跪在遍地的鮮血前,指天發誓,一定要將元宏的狗頭提來替所有的人報仇!現在想起這件事,我仍然可以聞到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從那以後,除了這種味道,我再也聞不出其他的味道。」 謝芳菲想起那個晚上,親眼看著秋開雨冷血無情的血洗劉彥奇的府第。自己站在敵對的立場尚且不能夠接受,更何況是自小就生活在其中的任之寒呢。猶豫的說:「可是,之寒,你有沒有想過,要殺堂堂一個北魏的皇帝,是何等艱難的事情。萬一你永遠都做不到呢,你就永遠就背負著這座大山?不等別人來殺你,你自己先被這座山給壓死了。還有,她呢,你真的就這樣拋棄她了嗎?說不定她還在塞外的草地上日日盼望你回去呢。你當真就這樣辜負她對你的一番情意?這個仇看起來是那麼的遙不可及。挾泰山以超北海,非不為也,是不能也。這是多麼不智的決定。」 任之寒痛苦的搖頭:「我這麼傷了她的心,她怎麼還可能等我呢!芳菲,你不用勸我了。任之寒如果連這樣的血海深仇也可以忘記的話,任之寒可以不用活下來了。」 謝芳菲搖頭說:「那好,先不說你是否一定要報仇雪恨,還有這個仇究竟報不報的了,是不是現實。但是她,我想她是不會恨你的。你仍然愛她,她也一定清清楚楚的知道。她為你都可以去死,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怎麼會恨你呢,只會癡癡的等著你回去。你為什麼不先回去一趟呢,或許見到她後,仇恨就沒有這麼深了。」停了一下,然後低聲說:「秋開雨拋棄了我,我也一樣不恨他,我只恨我自己。我們兩個從此是徹底的完了。他不會回頭,而我也不再是以前的謝芳菲了。因為他,我都漸漸的萎謝了。可是你,你還有的是機會啊,何必要守著個火盆,一心一意的往裡面鑽呢。只要你肯放下這虛無的一切,跨過去,轉個彎,柳暗花明又一村。」 任之寒堅定的說:「芳菲,我在走之前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早就下定決心了,不殺元宏,絕不回去。任之寒如果就這麼苟活下來的話,生不如死,要不然任之寒也只會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謝芳菲看著她,想起自己,何嘗又不是心如死灰,全無生念呢。可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不會想著去再死一次,自己將來就這樣一步一步的萎謝,然後凋零下去嗎?明知是懸崖,還要往下跳,如今踩在半山崖上突出的石塊上,風一吹說不定就掉下去了。怪只能怪自己,為什麼要喜歡秋開雨呢,為什麼要喜歡秋開雨呢。從此一刀兩斷,對所有人都好。可是心為什麼還是會這麼痛呢,原來是這麼的痛,一陣又一陣的心悸,痙攣想起來就疼,就痛,就苦。還有將來該怎麼辦,總要活下來。死都沒有死成,總是要活下來。可是活下來幹什麼呢?活下來幹什麼呢?任之寒還有仇可報,到底有一個奔頭,儘管遙遠,不切實際。可是自己呢,自己活下來做什麼!眼角不由自主的趟下淚來,順著耳邊的髮絲,一路淌到枕頭上。任之寒歎氣,故意裝作沒有看見,再閒聊幾句,然後就出去了。謝芳菲總要一個人好好的想一想。 謝芳菲坐在床上正在和任之寒劃拳,一陣么三喝五過後,突然大聲的笑說:「哈哈哈,任之寒,你又輸了。不好意思,這一壺茶又要請你全部都喝下去了。」任之寒恨恨的盯著謝芳菲,只得不情不願的從丫鬟手裡接過油缸般大的茶壺。肚子裡晃晃蕩蕩全部都是水,走起路來都能夠聽的到咕咚,咕咚的聲音剛要喝下去,轉頭不服氣的說:「為什麼輸了要喝茶!喝酒不是更好嗎?還要喝這麼整整一大壺!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是水牛嗎!」 謝芳菲絲毫都不介意任之寒最後一句話,依然笑眯眯的說:「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病人不能喝酒而已。你再廢話,多罰一壺!」幸災樂禍的看著已經被迫喝了一下午的水的任之寒。 兩人正在談笑間,陶弘景匆匆的走進來,神色有些緊張的說:「芳菲,你準備一下,我們立即離開洛陽。」 謝芳菲不解的看著他,問:「那我們要到哪裡去?難不成一路北上,正好趕到長白山去消暑嗎?」 陶弘景神情嚴肅的說:「芳菲,大事不好了。元宏在大敗南齊,班師回朝的路上遇刺身亡。北魏的重臣恐怕會引起政變,所以將這個消息嚴密的封鎖起來了。直至現在仍然密不發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終於還是讓拓拔楨知道了。我今天前去南安王發覺府中形勢十分緊張,千方百計才發覺了這個驚人的秘密。看來北魏要陷入內亂了,我們還是儘快離開的好。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謝芳菲驚的說不出話來,怎麼元宏說死就死了呢。他不是剛剛才率領北魏十萬精兵良將將南齊打的落花流水,丟盔棄甲嗎!他不是正年輕力壯,雄心勃勃,想要統一天下嗎?為什麼突然就這樣死了呢?那北魏豈不是又要重新四分五裂了嗎? 還有更吃驚的一個人就是誓死要殺元宏以報仇雪恨的任之寒,搖著頭不敢置信的問:「元宏怎麼可能遇刺身亡呢!千軍萬馬,守的跟銅牆鐵壁一樣,不要說人,就是蒼蠅也飛不過去呀。大師,莫非是訛傳吧?」 陶弘景沉靜的說:「從拓拔楨的行動中來看的話,此消息千真萬確。他已經將自己遠在即墨的親兵調往洛陽了。聽說元宏是在去行宮的路上遇刺的,還不等回到行宮,已經一命嗚呼了。芳菲,這次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北魏是絕對不能再待了。我們立即回建康。」 任之寒仍然不肯相信,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欲殺之而後快的人就這樣死了呢,怎麼能這樣就死在別人的手裡呢。仍然頑固的堅持自己的想法說:「不可能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曾經也試過,沒有誰能夠在那樣的防衛下還能一舉成功的。刺客呢,刺客是誰,有沒有抓到?還是說這些根本就是洛陽城裡別有用心的人放出來掩人耳目的煙霧!」 謝芳菲的心卻寒了下來,如果說在那樣千軍萬馬的情況下還能將元宏給殺死的人,除了秋開雨不會有別人。看著神情有些激動,始終不肯相信的任之寒,淡淡的說:「是秋開雨!」然後呆呆的說:「真是陰魂不散,哪裡都躲不開。一定是秋開雨,他一離開我就著手刺殺元宏的事情了吧!」然後看著地上的青磚石牆,沒有說話,神情複雜難明。儘管說過,不論結局如何,一切咎由自取,可是,可是——,原來還是會怨恨。瞬時泣不成聲!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傾城別傳》上部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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