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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第四十一章 此恨綿綿無絕期

  謝芳菲的意識慢慢的沉到極深極深的海底,沒有光,沒有熱,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像是混沌未開,模糊一片的天和地。害怕的漂浮在黑暗寒冷的最深處,全身沒有一點著力的地方,四不靠邊的茫然和無助。身體輕的似乎沒重量,眼睛卻重的怎麼也打不開,靈魂和肉身仿佛不在同一個地方。手腳冰涼,一寸一寸的侵入到骨髓裡去,最後連心好像也是冷的。

  她慌亂,恐懼,似乎就這樣永遠的被遺棄在這個永不見天日的地方,拼命掙扎,想要衝出這個森冷恐懼的地方,卻被纏繞的海草拉扯的脫不了身。她抬起頭,睜大眼睛,仍然是黑暗,永無止盡的黑和冷,就像永遠埋藏在海底的父母,再也出不去了,再也見不到了!突然大聲的哭叫起來,「爸爸,媽媽!爸爸,媽媽!爸爸,媽媽!」,眼睛突然受到刺激,吃驚的看見一點一滴隱隱透射進來的光束,淚眼朦朧中似乎見到很久以前就已經去世的父母。

  謝芳菲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手扯斷越勒越緊的海草。心急火燎的想要追上去,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點微弱的光線越走越遠,父母的影子逐漸淡去,最後又是無邊無際,看不到頭的黑暗。謝芳菲失聲痛苦起來,只懂的哭喊著:「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揮舞著雙手,拼命的想要留住漸漸遠去的父母。如今的謝芳菲,就連夢,也是這麼的痛苦無奈,半點由不得的人。

  任之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一直半夢半醒,胡言亂語的謝芳菲,口裡喃喃不斷的喊著什麼「爸爸,媽媽」。枕頭上全都是無意識的時候流下的淚水,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眼睛卻從來沒有睜開過。不知道她夢中到底夢見了什麼,哭的這樣傷心,叫的這樣悽楚,儘管如此,仍然不肯醒過來,仍然不願回到現實中來。到底是什麼事情使的她如此絕望和痛苦呢?

  他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想也想的到絕對和秋開雨脫不了關係。已經一天一夜了,還是這麼不死不活的昏睡不醒。究竟是遭了什麼罪,才落得如今這個樣子。長歎了一口氣,實在是沒轍了,她再這麼躺下去,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唯今之計,只能請陶弘景出手了。

  任之寒沒有辦法,他剛偷了陶弘景辛辛苦苦煉製的丹藥,作賊心虛,底氣自然不足。為了謝芳菲,現在又不得不自投羅網,自動送上門去。陶弘景正因為無緣無故的失了一批丹藥而大發雷霆,門下的弟子一個個噤若寒蟬,垂頭喪氣。盛怒中的他乍然下見到慘無人色,昏迷不醒的謝芳菲,吃了一驚。立即動手查看傷勢,看見她胸前早就已經乾涸的血跡,皺起眉頭,問旁邊的任之寒:「芳菲怎麼會變成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任之寒心裡叫苦不迭,他哪裡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呀,總不能老老實實的說自己偷丹藥的時候正好碰見的吧。支吾了一下,避重就輕的說:「我也不知道。我無意中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昏迷不醒了。我上次見到她還是好好的呢。」

  陶弘景自然想到秋開雨,恨聲說:「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怎麼會這樣狠毒!芳菲,唉,芳菲,現在這個樣子,哪裡還是以前的謝芳菲。若是從今以後跟那個小子再無瓜葛的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徹底了端了,總比糾纏不清的好。」又仔細的檢視了一番,頹然說:「看她現在這個樣子,舊傷復發事小,只是心病終需心藥醫。她自己若不能解開這個心結,就是醒過來,這股悲憤傷痛一直纏綿在心裡,鬱結成病,對身體尤其有害。」

  謝芳菲在陶弘景金針的治療下終於悠悠的醒過來,眼神渙散,有些迷糊的看著陌生的房間,隨便的打量了兩眼。想起秋開雨,胸口一痛,「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全部吐在枕頭上。陶弘景和任之寒在外廳聽見動靜,搶進來看時,謝芳菲氣若遊絲的躺在床上,臉色嚇人。任之寒連忙將她扶起來,焦慮的喊:「芳菲,芳菲!你怎麼了?」看見枕頭上的血,嚇了一跳,驚聲說:「怎麼又吐血了!這,這些,這些」,眼睛盯著那一灘血跡,沒有再說下去。

  陶弘景松了一口氣,說:「不妨事,這是積壓在心口裡的淤血,吐出來就好了。只是身子骨損傷嚴重,將來要好好調養,不可有誤哇。」

  任之寒拍了拍胸口,長舒了一口氣,說:「幸好,幸好,虛驚一場。我還以為她的小命就這樣完了呢。好好的一個人,無端端的被折磨成這樣子。」心裡面感慨萬千,既憐又敬。

  陶弘景神色仍然嚴峻,搖頭說:「相反,情況糟糕的很。命是沒有問題,將來要吃的苦還多著呢。我聽她無意中說起,她被迫吃了水雲宮的獨門密藥,於是來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將這種藥的傷害減至最底。這種毒藥,雖然不會致人於死地,可是傷害卻是透骨入髓,難以根除。縱然能治,也是治標不治本。更何況她強撐著來洛陽的路上,身體損耗急劇嚴重。這次又是心脈大傷,元氣驟減,縱然活的下來,至少也要減壽十年。身體的根本都傷了,更何況其他。」說著長歎了一口氣,找出金針,又無奈又心痛的說:「冤孽啊冤孽!」

  任之寒呆呆的看著謝芳菲,觸景生情,眼神茫然悠遠,似乎想起許多早就已經淡忘的往事。謝芳菲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坐在床頭,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任之寒。連著叫了幾聲,任之寒才恍惚的轉過頭了,下一瞬間才真正回過神來,急忙問:「芳菲,你醒了!」謝芳菲用手指了一指桌上的茶,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叫了。任之寒趕緊倒了一杯伸手遞過來,謝芳菲只得接住,一時手軟無力,將滾燙的茶水全部潑在了被子上。任之寒愣了一下,眼睜睜的看著茶杯滾下床,才反射性的接住了。這樣一鬧,謝芳菲的心思多少岔開了一些,痛的就沒有那麼厲害了。

  謝芳菲無語,強撐著說:「你換乾淨的被子來。」等到終於還是讓丫鬟收拾好的時候,謝芳菲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到任之寒的身上了,有氣無力的說:「任之寒,你如果想要我死的話,乾脆說一聲就好了。」

  任之寒苦笑說:「我幾時伺候過人來著!」然後臉色一變,鄭重其事的說:「芳菲,你不但不能死,還要好好的活下來才是。這才對得起自己。」

  謝芳菲聞言,勾起心底的痛,立刻就紅著眼睛,泣不成聲的說:「雖然早就想過將來不論是生,是死,是苦,是怨,要怪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天,心,心裡面原來是這樣的痛,說不出來的痛,層層堆疊起來,連呼吸都帶血和淚。夢裡都是那種錐心刺骨的痛,逃都沒有地方逃。」緊緊的抓住手下的床單,一想起,似乎就不能承受。

  任之寒聽著謝芳菲這一番苦訴,萬千情緒全部湧上心頭。自嘲的說:「我也曾經這樣傷過另外一個人的心,想必她當初所經歷的一切同你的情況差不多吧。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想起她曾經因我受過的苦,遭過的罪。」臉上是悔恨,是羞愧,是自責,還有思念,一點不漏的全部盛在雙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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