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絲洞38號(76)_衛風

七六

　　雖然是這麼答應著，但是拉琴的明顯心不在焉，唱曲的也有點戰戰兢兢，嗓子逼得緊緊的根本沒放開。三七托著腮瞧著窗外的雨簾，好像心思根本不在這兒，我聽錦雞精把一支應該十分悠閒的纏綿的曲子唱得乾巴巴的毫無韻致，這根本不是享受而成了受罪。

　　雨似乎越下越緊了，茶樓裡的人也多了起來，那個道士吃了自己帶的乾糧，喝了水，還是很不甘心地盯著鹿精和錦雞精死死看了幾眼，才下樓走了。他一走，我面前這二位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差點兒沒癱到樓板上去。

　　這個世道很現實的，道行深本領高，像我和三七根本不把剛才那個道士看成威脅。但是對鹿精和錦雞精這樣剛剛化形的小妖來說，那簡直是兔子出門遇上狼。

　　「不用唱了。」

　　我們聽了五六首曲子，一首五十文，我數了半吊錢給他們。不知道鹿精和錦雞精到城裡來做什麼，難道真是為了賺錢？

　　他們接了錢道謝，從頭至尾都沒發現我和三七其實也是妖精。大概是我的長相實在太普通，而三七出來之前對面容做了一點兒小變化，看起來不是那麼美得懾人。

　　三七也站起身來，「走走，我們去京城最大酒樓好好吃一頓去。」

　　「你去吧，我不去了。」

　　「喂，你怎麼這樣掃興？」

　　我和她真的不一樣，我對逛街，買東西和吃什麼都沒有太大興趣。我們一面下樓，三七還一面不放棄地想繼續勸說我，快走到茶樓門口，我正撐傘的時候，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喂，姑娘！」

　　這聲音？

　　我轉過頭，街對面急匆匆地奔過一個人來，避到茶樓的屋簷底下，一面抹臉上的水一面朝我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你也進城來啦？」

　　竟然是那個李書生身邊的小書童。

　　我也很意外，「是啊，我們來買些東西。怎麼，你們已經到京城了？」

　　「是啊。」他甩甩袖子又拍拍衣服，「哎，這雨真討厭，一下沒個停。」

　　「怎麼就你自己，你家公子呢？」

　　「公子去訪友啦，我自己出來逛一逛，京城這麼繁華的地方，以前可沒來過，可得好好見識見識。」

　　小書童說他的名字叫「莫書」。

　　三七笑著問：「是莫忘讀書嗎？」

　　「哪裡！」他說，「我賣身進李府的時候啊，恰好老太爺賭輸了一大筆銀子，所以給我起名叫莫輸啊，後來我跟了少爺，少爺把輸贏的輸字改成讀書的書字了。」

　　這位李老太爺真是有個性啊。這名兒起的……整天莫輸莫輸地喊著，財神爺會不會眷顧他？

　　這個可就不一定了。

　　「我們還要去萬全樓呢，走吧。」

　　「萬全樓？」莫書頓時兩眼放光，「京城第一大酒樓？我聽說那裡的酒菜好得不得了，連天子都曾經微服跑去那裡吃過，吃完了還在壁上題過詩，說什麼天下滋味有萬全，余香滿口啥啥啥的……啊，光聽著就讓人覺得流口水啊。」

　　三七一笑，「你小小年紀，懂得倒多。」

　　「唉，可惜只聽說過，無緣一飽眼耳口福啊……」

　　「菜是講色香味的，你飽什麼耳福啊？」三七好奇地問。

　　「萬全樓的跑堂都得先在廚房啊廊子間啊鍛煉兩三年才能正式上堂上廳呢，那菜名報的啊……」他一邊說，一邊眼巴巴地瞅我們，「不過萬全樓好貴的，我這輩子，要是能吃上一次，那就死而無憾了……」

　　言下之意很明白。

　　三七點個頭，看她的樣子是覺得這個小書童很有趣，「好呀，那你同我們一起去吧。」

　　「好好！二位姑娘請暫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馬上！」

　　看著他冒著雨朝前跑了幾步，進了一扇黑色的木門，我猜著，「他是去和他家公子說一聲去的吧。」

　　「對了，你怎麼認識這麼個人？」

　　「說起來也是剛認識，那個……」

　　我忽然停住了。

　　莫書又從那門裡出來了，可是後面還跟著一個撐傘的人，穿著一件藏青的布衫，緩步走來。

　　李書生？

　　莫書已經又跑回我們跟前站在屋簷下，堆著一臉笑，「兩位姑娘，後面這是我家公子。嗯，你看，我做人僕從的，若是扔下公子自己去吃好的喝好的，那可有違忠義之道啊是不是？相見就是有緣嘛，正好我們公子也沒吃過萬全樓的菜。姑娘們你們請一個客是請，請兩個客也是請對不對？不如……」

　　李書生站在他身後，朝我們微微一笑，那雙斜飛眼給人淡定從容的感覺，完全不像個吃白食的。

　　他一揖手，「二位姑娘有禮。」

　　我和三七還禮，「公子有禮。」

　　雨下的街上一片狼藉，可是他一身清爽自然，衣角鞋尖上都沒有沾濕。

　　我算是瞭解這主僕倆了，前晚上逮著我的好酒就喝個沒夠，現在又要來蹭不花錢的美餐。

　　三七顯然也很是意外，這對主僕的臉皮，那厚度絕對是不一般啊！

　　我實在忍不住笑，搖搖手說，「好吧，一塊兒去吧，吃飯就是人多才吃得香。快些走吧，去晚了恐怕沒有桌子。」

　　「好好，快走快走。」

　　我和三七撐開傘，我一抬眼，他用的還是我變出來的那把傘。

　　萬全樓離得不遠，我們沿著街走過去，李書生言談灑脫，舉止不俗，三七也覺得這個賴上來要吃白食的還真有那麼幾分風采，落後一步悄聲問我，「喂，你怎麼認識的這兩個？真活寶。」

　　怎麼認識？算是下雨天留客吧。要不是那場急雨，要不是宋公廟，我也不會遇上他們了。

　　萬全樓的生意果然好，我們去得還早，在三樓找了個好的廂房，壁上掛著兩張淡水墨畫，屋角擺著一隻青瓷大盆，裡面栽著竹子，青翠喜人。幾上還有一隻瓦盆，裡面養著兩尾金魚。

　　「這地方不俗。」三七將傘放在牆邊，打量這間屋，「這綠竹生得倒好。」

　　「這是茶竹，多在南方栽種，北方能養倒不多見。」李書生摸出把扇子，敲著手心和三七一起研究那盆竹子。

　　我推開窗子朝外看看，這對主僕真是厚著臉皮來蹭白食，還是他們另有打算？

　　既然他們知道我是妖，那和我在一起的三七估計他們也能猜得出來。

　　李書生的聲音，真的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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