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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桐英也是不服氣,高聲嚷道:「再來呀,方才是我一時疏忽,如今你休想再贏我!」

  兩人揚鞭再度上場比馬去了。

  傍晚回到家時,佟氏早已從下人處聽說端寧拉著淑寧上馬一事,罵了兒子幾句,不過到底是疼愛他,而且女兒也安好無事,便沒再追究,剛好二嫫來回話,她就打發兩個孩子回屋去了。兩兄妹出了上房,互相看著偷笑。

  二嫫這時來見佟氏,卻是來報告打聽到的消息的。她左右望望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對佟氏說:「打聽過了,上個月有個京城來的人,聽人形容像是伯爵府裡的吳新達家的兒子,我是見過他的,左臉上有顆指甲大小的黑痣。他在外頭客棧裡住了兩日,有人看見他跟一個中年女人見過幾面,還交換了什麼東西。見到的人都說那女人就是楊嬸。」

  佟氏眉頭一皺:「那天楊嬸來家裡送新衣,隔天藉口說漏了東西,又來了一回,就是她給秋菊那丫頭傳信的?」

  二嫫點點頭:「看來是了。那吳家小子為了避人耳目,特地不上咱家找人,只悄悄兒買通楊嬸,叫她幫忙送信。奶奶記不記得,那次楊嬸來前,秋菊那丫頭還是那副死氣沉沉地樣子,過後就精神起來了,見人說話還帶笑。一定是京裡慶哥兒寫了信來,不知說了什麼,讓她這般開心。」

  佟氏想了想,便吩咐道:「這事兒你甭管,我也當沒瞧見。小輩們行的這鬼鬼祟祟的事,我做嬸娘的不好管他,只看那丫頭日後的造化吧。只是那楊嬸,日後再不能用了,你去留意城裡還有哪個裁縫手藝好,下次就換人吧。」

  二嫫領命,下去了。佟氏在上房思慮良久,便拿出文房四寶來,準備給那拉氏寫信。

  她沒有明說慶寧暗中派人與秋菊聯繫的事,只是暗暗指出秋菊近來安份許多,心情也變好了,與剛來時的樣子大不相同。另外,她還跟那拉氏提起近來奉天城中的暗湧,打聽明年張保任滿後,家中能否出力幫他謀個好缺。其他的關於家人身體安康,子女諸多事體,佟氏也雜七雜八地拉了一堆,就象往日的家常信件一樣,寫了好幾張紙,拿信封封好,叫人開箱取了幾個夏天特製的裝瞭解暑藥的荷包,拿帕子包了,預備明日一早,就叫人送回京城去。

  四十一、任滿

  時光飛逝,匆匆數月過去了。深秋時節,張保早早向府尹伊桑阿建言,依照舊例扶助城中貧民過冬,卻遭到了拒絕。

  伊桑阿認為,府衙的庫房存銀原本就不多,前幾年前任府尹玉恒為了贏取個人官聲,大肆花費不必要的錢財,接駕時更是花了不少銀子,如今庫房裡已是入不敷出,光是撥給日常支出就已經很勉強,哪裡還有什麼閒錢去白白養活街上的乞丐?他現在還在煩惱明年春天的官俸要從哪裡來呢。

  張保卻很生氣,過去幾年,庫房一直是充足的,接駕時的花費雖然不少,但製作冰雕冰燈的主要原料卻沒花什麼錢,有不少銀子是從皇帝的內庫支出,而且他記得周府丞曾經跟他提過,玉恒臨走前交待賬目時,還有數千兩盈餘。怎麼可能只過了幾個月,衙門的庫房就變得「入不敷出」了呢?

  然而上司就是上司,對方後臺強勁,不是張保這樣的人可以對抗的,只好悶悶不樂地退了下來。

  他在公事房中呆坐半日,只是長籲短歎。蘇先生走進來,問道:「大人定是碰了釘子了?府尹大人拒絕了吧?」張保悶悶地點了點頭。

  蘇先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緩緩道:「學生打聽到一件事,說不定可以解釋府尹大人這種偏執做法的原因。」

  張保猛地抬頭望向他,只聽得他說道:「剛來了幾個月的那位蔣府丞,他幕下的一個師爺恰好是學生昔日同窗,據他暗中向學生透露,原來玉恒大人曾經也是索相門下的官員,只是後來不知怎的,與陳尚書交好起來,不久就變得唯他馬首是瞻了。如今的府尹大人,是索相的親信,想必是對玉恒大人的作為十分不滿,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抹殺他的功績吧?」

  張保聽了,實在難掩心中憤恨:「就為了洩憤,他們竟不顧百姓的死活了嗎?」

  蘇先生冷笑一聲:「他們怎會在乎這些?再說,庫房裡的存銀的確不多了,可這些銀子都到了哪裡,大人想必也能猜得到吧?」

  張保默然。他自然猜得到,只可惜他人微力薄,什麼也做不了。沉思良久,他抬首對蘇先生說:「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再不管不顧的話,奉天城內外又會有人冷死的,我不能眼看著這種事發生。既然府尹大人不願出力,我就試著盡我所能去做些事吧。」他看見蘇先生睜大了眼驚異地望著他,苦笑道:「想不到我這樣的碌碌無為的平凡人,也做起好人來,想必是與佳友相處多年,也沾染了君子之香吧?」

  蘇先生卻敬重地說:「大人原就是君子。」然後又轉而問道:「大人是想用自己的銀子去救助那些貧民嗎?可大人俸祿本就不多,如今那些……底下人孝敬的東西又多到了府尹大人手裡,大人打算怎麼辦?再說,大人明年就……」

  張保只是苦笑:「能幫多少是多少吧。」他這兩年也有積下一些銀子,能多救一個人也是好的。

  佟氏對於丈夫的決定,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吩咐底下人,從即日起盡可能地減少家用支出,換季的新衣服也不做了,然後,就是命令全家的女人,不論主僕老少,都開始趕工

  精美的繡品,淑寧問她為什麼,她就說:「總要準備送回京的年禮。」

  好不容易擠出一千五百多兩銀子,張保命長福到城內外分批購入糧食、棉花棉布與煤炭柴火,其中因為土豆價廉,買得最多。淑甯出主意,棉線手套成本高,又不利於窮人做活,不如買細麻繩之類的,織成露指的粗手套,保暖效果或許差些,卻很耐磨,更適合貧民百姓使用。張保採納了女兒的建議。沒多久,他就讓人把東西分送到那些收留無家可歸者的破屋中,那些人都千恩萬謝。

  張保的做法很快傳入府尹的耳中,他只是嗤之以鼻,但不少在奉天任職經年的官員,或公開或秘密地加入了這個行列,也在暗中以私財購入過冬用品,救助城中的貧民。他們大都覺得過去兩年好不容易做出的成績,如今幾乎被人抹殺,但心中激憤卻無法發洩,只能以這種方法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滿。

  伊桑阿對這種風潮起了警惕之心,對張保和其他幾名官員訓斥了一頓,指責他們不遵上官命令。年紀最大的張通判被他氣得厥過去,第二天就告了假,眼不見為淨。張保行將任滿,又知道府尹不可能真將自己怎麼樣,只是冷笑一聲,照樣我行我素。只是部分官員退縮了,其他人更是顧慮重重,不願太過得罪上官。扶貧的行動大大受阻。

  這年的冬天很快來到了,雖不及前兩年寒冷,也是風雪交加的。城中的百姓過得比往年苦了,那些在破屋棲身或是流落街頭的貧民,得到救助的,勉強撐過了冬天,但張保等幾人的能力有限,有更多的貧民被凍死了,據各地上報的數字,到新年過後,已有十七人死於寒冬。

  也合該那伊桑阿倒黴,奉天城又有人凍死的消息,通過某些人的管道傳入京中,那明珠一派的人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馬上就告到皇帝面前,惹得聖上大怒,急召伊桑阿上京去問罪,又對索額圖大罵了一頓。如果不是有一大堆官員幫忙說情,說不定伊桑阿馬上就被撤職了,結果好說歹說,皇帝才允許他留任察看,戴罪立功。

  同時,皇帝也知道了張保等數名低品官員以私財救助百姓的事,不但下旨嘉獎,還示意吏部將這幾名官員去年的考評都列為優等。

  這一次朝中紛爭,無論是陳良本還是玉恒都沒有涉入其中,起碼在表面上是如此。但這件事卻再度引起索明兩派的爭端,隨著數名官員的落馬與新人的上位,

  本作為導火索的奉天再度凍死人事件卻漸漸淡出人們的眼界。

  這一番擾攘拖了兩個月多才塵埃落定,等到伊桑阿再度從京城回到奉天時,張保家裡已經在打包行李了。他當初上任是在秋天,卻是因前任突發疾病死了,才接那人的任期做下去的,因此今年四月就任滿了。京中伯爵府也來了信,催他儘早上路,免得再留在奉天與上司起衝突。

  不過才吃了虧的府尹大人還不至於馬上就尋他的晦氣,他還得提防跟著回來的幾個監察禦史會打小報告呢。

  城中受過張保救助的百姓聽說他要走了,紛紛來向他告別。他們不懂得說什麼光冕堂皇的話,卻是真心將張保當成了大恩人,甚至有很多人從自己身上的衣服絞下一小塊布,交給手巧的女人縫了一個小小的萬民傘(其實應該是百民傘),張保拿到手上的時候,感動得熱淚盈眶。

  淑寧自出生就在奉天長大,如今要離開,心中很是不舍,她決定要好好再看一遍這個城市,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佟氏不放心她只帶著春杏在身邊,但長福長貴各有職司,馬三兒又有差事要做,秋菊太過貌美,容易招惹事非,也不能派出去,而虎子年紀又太小了。最後是端甯自告奮勇充當妹妹的護花使者,他還找來好友桐英。有了這樣一位熟悉奉天又身份顯赫的嚮導,他們絕不可能會出事的。佟氏欣然同意了。

  他們首先要去的是城內的幾條大街。虎子打頭陣,淑寧帶著春杏先走,端甯和桐英走在後面。端甯見桐英有些悶悶不樂,就回他怎麼回事。

  桐英勉強笑笑,說:「上次來你家時,你額娘說話很親切,今兒怎麼變了?我聽著有些彆扭。」

  端寧並不在意:「上回她只知道你是我同窗好友,並不知你身份,說話就沒有忌諱。後來別人告訴她了,她今天才會恭敬些,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桐英卻有些悶悶的:「從小到大,除了跟我一樣的人,別人都對我畢恭畢敬的,看我的時候都看的是我的出身。只有你一個,眼裡看到的是我這個人,說話行事都只把我當普通人看。你妹子也是如此。你額娘上回把我當成是子侄輩那樣與我說話,其實我心裡很高興,今天她改了態度,讓我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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