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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64、野外追殺

  日暮蒼山,黃昏間,空氣處處夾雜躁熱。

  銀暝通往蒙舍國邊境最後一個小鎮,鎮上有傳言——銀氏冷君讓位,如今由攝政詔王銀翟主持國政……

  月影初升,客棧裡,瓦兒坐立不安,秀眉深鎖,來回在房中走動,目光不住往窗外探去。終於,屋外一抹青影走進,瓦兒急忙奔上前:「雲姨,有消息嗎?到底怎麼回事?」

  不過幾日,宮中竟發生如此巨變,若說沒有原由,瓦兒絕對不信。而她最恐懼的莫過於原由跟冀哥哥的詛咒有關,可是,為何事態轉變如此急促?惡人翟的「攝政詔王」又是何意?是篡權還是僅以「攝政」之名隱藏野心,遮人耳目?

  藍楓雲坐下為自己倒上茶,喝一口道:「幾經周折,大抵可以證實,銀翟確已在把握朝政,百官俯首稱臣,輔佐於他。」

  「那冀哥哥呢?」瓦兒臉色發白,難以接受,「我不信冀哥哥真會將社稷交給銀翟,他明明知道銀翟有多麼惡劣。一個江湖中冷酷無情的浪子,冀哥哥怎會委以大統?所以雲姨,我懷疑……」

  「懷疑什麼?」

  「我懷疑是銀翟趁冀哥哥病重,用卑鄙手段逼迫冀哥哥讓位。」瓦兒攥緊拳頭,雙眸噴出怒火。

  藍楓雲較她冷靜,「此事雖非空穴來風,但我有出示王宮權杖秘密向官府打探,城令官不會騙我。銀翟雖把握朝政,但光明正大並無奪位之意,且滿朝文武似是真心輔佐,細細想來,應該不是銀翟陰謀所致。」

  瓦兒秀眉打結,憤慨難平:「一切都是道聼塗説。自古勝者為王,他既已掌得天下,天下人自然聽他的,幫他說話。可是雲姨,銀翟是何等卑劣之人,我們都很清楚啊!我現在只擔心冀哥哥已經遭他毒害……」說罷,淚光閃現,隱隱輟輟,恨不得立即返道回宮。

  藍楓雲一把握緊她發顫的手,嚴肅道:「小姐,我知你擔心。此事你不相信雲姨的判斷,也該相信大王。大王冷靜睿智,江山內政格局是他一手把定,他明知自己身患咒疾,定然早已安排好朝內外事務,銀翟一人之力,如此快速趁虛而入,扳倒朝闋不大可能。所以,小姐仔細想想,現今局面,對大王休養身體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雲姨不怕那惡人將銀暝江山毀掉?」瓦兒極力控制住混亂的思緒,頹然坐下,「我本只祈禱冀哥哥健康安福,早日擺脫詛咒折磨。可是,倘若銀暝動盪,江山浩劫,冀哥哥縱然安然復原,只怕要面對的是另一場更大的考驗。」

  藍楓雲肅靜半晌,肯定道:「銀翟縱有邪惡一面,但終究流的是銀氏血液,我絕不信他會將王族數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中。事已至此,你我該做的事早日尋得那下咒之人,為大王解除詛咒。」

  是!應該快點找到下咒的巫師須烏子,惟有他,這個世界上惟有他,才能救冀哥哥!

  只是須烏子,你到底在何方?冀哥哥,你一定要吉人天相!

  瓦兒垂眸,手指絞得關節一片泛白,想起可能傷害冀哥哥的最大禍首,聲音低而決絕:「銀翟,若冀哥哥有半點閃失,我將詛咒你生生世世,絕不放過。」

  藍楓雲驚愣,回眼仔細看她,只見她目視前方,渾然忘卻周遭一切。清澈眼波本若幽然清泉,現被鋒利冰芒覆蓋,又似岩漿深流奔騰,穿透遙遠長空焚燒天際。她的眼神那麼冷冽極端,幾番天真,幾多純情,在低眉斂目中悄聲退去。

  藍楓雲只覺脊背竄上一陣寒意,心中呐喊「不要!」,何曾幾時,天真熱情的小姐變成這般?她驚恐上前,一把將瓦兒抱緊懷中,雙手扣住那纖弱肩頭,連聲焦灼道:「小姐,我知道你最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但是,請你答應雲姨,無論發生何事,小姐一定不要迷失自己!」

  「雲姨覺得瓦兒……在迷失了麼?」瓦兒低問,冷然中有絲茫然。

  「曾經有大王悉心呵護,我很放心,但現在是大王需要小姐來守護。小姐冰雪聰明,切不能被仇恨蒙蔽雙眼和心智,這個世界只有善良和正義才能永久……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和大王一樣,不忍看小姐受苦,只想永遠保護小姐,但仇恨報復卻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啊!」

  藍楓雲怎能不憂不懼?瓦兒的恨太明顯,太銳利,容易傷人傷己,尤其她恨的還是身份特別的銀翟,若想將來得到平靜、幸福,唯一的辦法——她須放棄仇恨,從新開始,以寬容善良去原諒恨著的人。瓦兒若不能走出自己的心結,極可能因仇恨而喪失最初的美好,最後連同自己的幸福一起埋葬。

  瓦兒眨眨眼,逐漸明白過來,盯著藍楓雲擔憂的神情,她淡笑:「雲姨,人總要長大,不是麼?我已經長大了,會愛也會恨。不知道將來還會發生什麼,但我對冀哥哥有多少愛,便對銀翟有多少恨!雲姨,我答應你,或許我會迷失,但我會更加珍惜自己。」

  在眼角淚水滑落前,她將頭埋進藍楓雲懷中。

  她從不願去恨,恨一個人是件太痛苦的事情,但,她無法不讓自己恨……若冀哥哥不在了,她又怎會獨活於世?命運徘徊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模糊的灰色沉澱著歲月光陰,每一絲感受刻烙最真實的痕跡,她的心一天天在迷離中蒙上寒冷的面紗。

  次日,幾聲雞鳴喚出天邊一抹露白,旭日在山林那頭的樹梢上現出,棧道上兩匹黑馬韃韃而行。

  瓦兒緊了緊肩頭包袱,望向前方。

  藍楓雲輕勒馬鞍:「過了前面山頭,便算正式離開銀暝邊界。山頭那邊,是屬於四詔共有的山林境地,多年來都難以劃定國界。我們只要一路南行,最快明晚便可以到達一個叫『茶溪鎮』的地方。」

  「茶溪鎮?」

  「嗯,屬於蒙舍與北詔國交界之地,小鎮是交通要塞,鎮裡比較繁榮,四詔都有商人在那做生意,曾經我跟夫人有去過那裡一次。」藍楓雲勾起回憶。

  瓦兒蹙眉:「天下之下,不知那須烏子藏身何處。我好怕遍尋不獲,耽誤了冀哥哥……」

  藍楓雲一夾馬腹,與她並騎,勸慰道:「小姐自小樂觀,對事情充滿信心,在這關鍵時刻,應該更加勇敢堅定才是。須烏子曾是蒙舍有名巫師,即便雲遊或隱退,我想也不可能全然不留下半點線索。茶溪鎮上充斥著各國資訊,我們先去打聽再直往蒙舍國都大和城。」

  「我明白了。事不宜遲,立刻趕路。」瓦兒目光穩穩直視前方,銀牙緊咬,手一揚鞭,馬蹄飛踐,棧道上揚起一片薄薄沙塵。藍楓雲抓住韁繩緊追上去,擔憂喊道:「小姐慢點,你才學會騎馬不久啊!」

  「雲姨,你不知道我有多急切找到那須烏子,早一刻找到,救冀哥哥的希望便多一分!」瓦兒奮力揚鞭,帶著全然的希望朝前奔去。

  一路飛蹄,日頭東升又西落。次日黎明,露珠沾滿草地之時,兩匹黑馬就已上路。

  旭日逐漸高照,明晃晃的光亮透過林間枝椏,偶有清風拂進叢林,輕掀馬背上兩人汗濕的髮絲。中午停在樹下吃了些許乾糧又即刻趕路,太陽偏西時近黃昏,瓦兒不願停歇,雙膝早已隱隱發痛,可想而知,不善騎駕者數個時辰連續被堅硬的馬鞍磨蹭,皮膚早已磨出青紫腫痕。她未喊半句疼痛,焦切渴望到達茶溪鎮的念頭驅除了一切苦難。

  林子越來越密,光線越來越暗。白色煙霧若隱若現,夕陽斜映,宛若神秘面紗。

  「小姐有沒有感覺不適?這片林子最大的危險就是障氣太重,小姐若不適應,千萬不可勉強。」藍楓雲是練功之人,能調節內息屏除障氣侵襲,瓦兒的身子卻令人堪憂。

  瓦兒連連搖頭,咬住發白的雙唇,壓抑住逐漸急促的氣喘,眼神堅定不屈:「我沒事。這不是最近的道路嗎?若這點障氣都不能克服,我還怎麼去救冀哥哥?

  「可是小姐大病初愈,體質太虛。我不該帶你走這條山路。」藍楓雲翻身下馬,觀察四周動靜,「小姐,我們還是回頭改走陽道。」

  「不行!時間寶貴,不能捨近求遠,我心急如焚,片刻都不能多等。走吧,雲姨,天色快黑,我們必須穿越山頭,希望天黑前到達茶溪鎮。」瓦兒主意堅決,藍楓雲不再多勸,讓她服下護體藥丸才稍稍放下心弦。

  林間小路,荊棘叢生,聞得馬蹄急促響起。

  四周靜謐,突然一聲老鴉驚嗚——「哇」聲孤淒暗長,林間立刻掀起一陣冷風。

  藍楓雲雙眸一緊,不動聲色蹙起柳眉,右手警惕地握住腰間長劍。

  「嘶——」馬兒陡然駐足不前,仰天嘶鳴,尖銳的聲音劃破林間沉靜。樹枝間鳥兒撲翅騰飛,瞬間不見蹤影,暮色籠罩,夜風穿梭於枝椏間。

  靜,無限的靜,聽得到落葉墜地的聲音。馬蹄原地打轉,鼻孔噴出熱氣。

  瓦兒驚呼:「雲姨!」

  「小姐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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