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那海蘭珠 | 上頁 下頁
一七五


  「我見到了兒子。」我在她耳邊低訴著。 她頓住吸了一半的氣,不再有反應。

  「放心,我不會再糾纏那個身份。只要他能開心地活著,我願意只作他的瑪父。」我心情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只是眼前的視線突然變得模糊不堪。

  頃刻聽到她吸起又沉沉呼出的一口氣。她撐開我的懷抱,直直注視著我問:「八子——他好嗎?」 「嗯。」我肯定地點著頭,「他一直纏著我要騎馬。」

  她聽了我的話,擰緊眉頭,重重閉上雙眼,淚水沾濕長長的睫毛,順著消瘦暗淡的臉頰悄然滑下。

  當她再次注視著我的時候,已是泣不成聲:「是我對不起你,——你怪我,——怨我,——甚至恨我都是——」

  我瞬間擒住她的雙唇,用自己癡醉的吻截住她所有的懺悔。這一刻只要我們還有彼此就好,我真得什麼都不願去想,去計較。只是單純地想留住這一刻。

  我的唇眷戀地停在她的唇邊,久久不願離去。注視著她許久不曾有過的紅暈,我沉醉不願醒。

  「你不要原諒我,那樣我會沒有了承受痛苦的堅韌。我怕我再也受不了那湯藥,會活不下去!」她忽然搖著頭,害怕地推拒著我。

  我握緊她掙扎的雙手,收在胸前,認真地說:「以後都不必喝那湯藥了,該你走的時候我決不再殘忍地留下你,就放你回去本該屬於你的世界。」我終於學會了這種叫做「放手」的愛,代價卻是即將獨活於世。

  她再也說不出話,眼淚揉碎了前塵往事,只留下這一刻的雋永。

  幸福的時光或許總是轉瞬即逝。儘管我想時時刻刻守住她,守住唯一僅剩的短暫時光,可是與大明的松錦之戰已經進入了焦灼狀態,大清入關這已是最後一步制勝的重棋。

  七月二十六日,清軍被祖大壽之軍圍入絕境之中,數次突圍不得逃出。崇禎更命洪承疇率八部兵增援錦州。

  二十九日,總兵楊國柱在錦州城南乳峰山遭遇洪承疇大軍,中箭身亡,此一役八旗損失慘重,死傷無數。 此番失利更導致了整個戰線的接連潰敗,錦州已如絕境死地。

  即使戰場上這盤棋已是殘局,對我而言依舊是勝券在握。

  「圍城打援」我要得並不僅僅是錦州,還有洪承疇所率的十萬大明援軍。 如此時刻,我已是不能安坐盛京,烏珠穆沁,蒙古等各部兵馬來京會師,十三萬大軍整裝待發。

  八月十八,點將親征,欲揮兵直逼錦州城北戚家堡。

  臨行之前,她已是在苦撐最後一口氣。我緩緩坐到床沿,與她哀傷地對視著。

  「此一去,千萬要小心!」她聲音細若遊絲。

  我眉心糾結成一片苦海,承諾地對她點頭。

  「記得昨晚答應過我的話,邁出了盛京就以你最想要的天下為主;不管我如何,都不要在殘酷的戰場上因小失大。」她的淚為著此刻的訣別不曾稍停過。

  我咬緊牙,忍住侵蝕心扉的悲痛,繼續點著頭。 突然外面號角齊鳴,擂鼓錚錚,征伐的時刻到了。我狠心抽拔出與她深深糾纏的眼神,不敢再回首,奔馳而去。

  「海蘭珠,你一定要等我回來。」狠狠甩下馬鞭,我對自己說——這絕不是最後的離別。

  77、終點

  看著他困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一刻,我突然心底泛上可怕的念頭——也許這一次是真的要分離了。

  自從他打掉了那碗湯藥之後,我的身體便不再遭受疼痛的折磨,可是精神氣力卻日益匱乏著,明顯可以感覺到生命力一絲絲地抽離身體。

  與他短暫相守的日子給了我久違幸福的感覺,而時至今日卻已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臨行的前一夜,穿著一身黑色夜行服,進來不由分說將我由床鋪上打橫抱起。我無力地攀住他的雙肩,不解地望著他。

  他的眼睛裡面充滿了晶瑩的光彩,輕輕地微笑著對我說:「你不是總嫌皇宮局限了你的自由,今夜我帶你出宮。」

  我還來不及弄清緣由,人已經被他攬在身前,坐立馬上。

  「你還能忍受馬兒的顛簸嗎?」他解下披風裹住我,聲音由身後傳來。

  我點了點頭,心中卻一片迷惘,不明白他究竟意欲為何?

  馬兒緩緩由後門出了皇宮。更深露重的夜晚,只有奔騰的馬蹄聲格外清晰;冷風甩在臉上,身體緊緊貼在馬背與他的胸膛之間取暖。

  昏昏沉沉的意識讓我弄不清楚究竟奔馳了多久,可是我知道這一刻頓河馬停了下來。緩緩睜開雙眼,應目而來的是令我恍惚的一切。

  記憶深處的殷若寺,封存我太多意外與痛楚的殷若寺。

  皇太極率先翻身下馬,而後將我由馬背上拉入懷中。他將我抱起,走向殷若寺內。

  一路行著,沿途太多一草一木裝載了沉重的往昔,抽不掉,也抹不去。

  我們駐足在當初相見的門口前,似乎還能聽到當日的談笑之聲。

  「如果我有得選擇,多麼希望這一進去便可以回到八年之前。」他沉重的聲音,刺激著我的淚腺。

  是啊!能回去多好,那樣嶽讬也能活著。一切重來,或許我就不會掙到今天的殘酷之局。

  推門而入,柔弱的燭光映著一張許久不見的面孔,記憶中這張面孔還應該是個九歲的孩子。

  只有「撲通」跪地的聲音,卻沒有話語聲。

  我難以置信地注視著眼前掛滿震驚,痛苦與淚水的葉布舒,又轉回頭望著皇太極。他眼光溫柔,嘴角只掛著清淡的笑。

  我瞪大雙眼,忽然感覺心跳猛烈加速,眼光遊走在室內每一處,搜尋著那個可能存在的小身影,卻是一無所獲。我反復注視著皇太極與葉布舒,顫聲問道:「八——八子,難道——」

  「嗯!」葉布舒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連連點頭。

  我的眼淚「嗖」然墜落,轉頭望著滿目深情的皇太極,而他始終是帶著那份淺淺的笑。

  葉布舒站起來,走過去揭開通往內室的門簾,床榻上一個呼呼熟睡的小身影刺痛了我以為早就痛得麻木的心。

  「放我下來。」我的話幾乎無聲,模糊視線中此刻只有聚焦的那一個身影。

  雙腿著地的瞬間,控制不住地發顫著。我垂身將雙手壓在膝蓋上,費盡全力直起身,地板上已經印滿了那一瞬間的淚痕。

  我拖著發顫的雙腿移到暖榻邊,迅速伸出雙手蓋嚴自己的嘴巴,大口深吸著空氣,深怕抑制不住的哭聲會吵醒了甜甜睡著的他。

  可是葉布舒的哭聲卻壓抑不住清晰傳來,然後他居然閃身奪門而出。

  我慢慢撲到八子的身側,目光像雕刀一樣精細地沿著他的小面容雕刻而下,深深將此時的八子印在自己的心上。還是記憶中的小模樣兒,胖嘟嘟的小臉上總是透著漂亮的粉色光澤,眉心顯露著像極了皇太極的堅毅。

  我顫抖地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沿著他的面容緩緩撫下,他是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要麼「哇哇」大哭,要麼「呼呼」大睡的小嬰兒了。

  我的淚水從未有一秒停頓,為著這一刻上天恩賜的重逢,也為著未來的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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