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那海蘭珠 | 上頁 下頁 |
一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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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看到她的一刻,我突然感覺自己還是來錯了,我不該來的。自己眼中枯瘦如柴的女人難道就是我記憶中的海蘭珠? 她在彌留之際眼淚卻是為了嶽托而流,我靜靜注視著她,卻沒有任何不平,反而在為她的那份悲傷而心痛;因為我太明白那種永生再也不見的痛了,而我早就痛過她千萬倍。 我低喃著好似自言自語般問她,「嶽托走了,你便肝腸寸斷。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怎麼對待我的?兒子下落不明,你卻又要撒手離我而去,你還要我如何生?!難道我不該恨你嗎?」 這一刻她閉緊了雙眼,淚水卻沿著眼角打落枕巾之上。 本打算逼迫自己就此放開手,她若真要去了就不再折磨得困住她,可是她卻咬緊牙關又掙扎了回來。 不明白她為什麼還選擇繼續煎熬下去,可是卻不止一次半夜夢回慶倖著她還存在,還是質感真實的。 崇德五年的新春,我踩著晨光邁進關雎宮,她卻因為疼痛失去了知覺。 我坐在床沿,安靜地望著她。從不知相守居然這麼困難。 「我已經准了李溰回朝鮮,你的心願終於可以完成了。」我輕輕順著她鬢角的髮絲,緩緩說與她聽,雖然明知她毫無知覺根本聽不到。 兩個月後再來看她,她又是無知覺。 「葉布舒的兒子今日已經一周歲大了,可惜你是見不到了。當初若是你不送走兒子,他現在已經兩歲半了,可以滿地跑著喊『阿瑪,額娘』了。」自己的心中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怨不怨她。 ………… 總是會管不住自己的腿腳,時不時往關雎宮去。可就像老天故意作弄一樣,每次見到的都是昏迷不醒的她。 從未讓素瑪告訴過她我有來過,因為怕她會明白其實我並不恨她,從來都不,那她也許就不會苦撐下去了。我依舊是自私得可悲。 十月二十五,雖是生辰之日,卻更覺寂涼。哲哲張羅著要操辦壽筵,可是我全無心情。不想身心俱疲卻還要偽裝應酬,只是下了道奏摺大赦天下。 放下多爾袞的戰報,情不自禁地走到關雎宮門口。推門而入,映目而來的是瞪大了雙眼的她。剛想慶倖終於見到清醒的她,卻發現她的身體捲縮著,抽搐著,顫抖不止。 第一次正面直視她的痛楚,我已是完全釘住不動。 遠遠望著自己親手製造的殘酷,我感覺連呼吸都困難至極。 拼盡力氣沖了出去,冷風刷刷吹過耳邊,周身一切都在隨著奔跑變化,眼前唯一不變的卻是那一刻她刺痛的雙目。 我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勇氣越過鳳凰樓一步。 崇德六年新春,我親自將四格格雅圖送上了嫁往科爾沁的官道。騎馬奔馳在回宮的路上,記憶裡太多相似的東西抹不去。 經過葉布舒的府邸,我忽然刹住了頓河馬。頡德祿前去通報,葉布舒倉惶跑出迎駕。 「兒臣葉布舒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萬歲萬萬歲!」葉布舒為首率眾出府行禮,一堆大人中很明顯有個弱小的身影,此刻正無視所有人的恭敬,一個人好奇地抬頭張望著我。 好熟悉的一雙眼睛!我倒吸一口氣,翻身下馬立在孩子的身前。 「這是誰?」我開口問著。 葉布舒朝著我身影望去,不由得驚慌失措,大叫著:「奶娘呢?怎麼如此失職?居然讓蘇爾登跑了出來?!」 「你就是蘇爾登?」我蹲下身與他直視,想更看清楚這孩子一些。蘇爾登是當年我賜給葉布舒兒子的名字。 小傢伙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點了點頭,逕自拉住我握著馬鞭的手爬了起來。那一刻久違的怦然情緒迅速穿遍了全身。 葉布舒慌張的將孩子又摁回地上,壓低他的腦袋,戰戰兢兢地請罪:「懇請皇阿瑪贖罪,蘇爾登還太小,不懂規矩——」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已經抱起蘇爾登向府門走去。 步入暖閣,將蘇爾登放在腿上,緊緊盯住他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這對眼睛像極了某人。 「你會帶我去騎馬嗎?」他稚嫩的童音出口,一雙小手緊緊地攀住我的馬鞭。 「蘇爾登,放肆!在瑪父面前居然敢稱『你,我』!」平日裡溫文爾雅的葉布舒今日格外心急暴躁。 「葉布舒,蘇爾登今年多大?」我故意試探地問出口。 「回——回皇阿瑪話,蘇爾登生於崇德四年,如今已是快滿——快滿兩周歲。」豆的汗珠滲了出來,反襯著寒冷的天氣,顯露著他的心虛。 「快兩周歲?」眼前的孩子明顯不止三歲,而且他這副小模樣和我深深刻在腦海中的那個多麼相似?像極了她的眼睛,像極了她的嘴形…… 我望著眼前的孩子,若此時再不明白這一切就太愚蠢了。 「你可想騎馬?」我見他雙手始終不肯放開馬鞭。 「想,可是阿瑪不肯應允我出府。」他說著扁起小嘴,氣鼓鼓的模樣可愛透了。 我望了葉布舒一眼,他很清楚瞞不住我了,只能安靜立於一旁,傷感著始料未及的一幕。 我又低頭注視著蘇爾登問:「我帶你去騎馬可好?」 「好啊,好啊!」他在我腿上開心地左右搖晃著,然後跳下地著急拉著我的手便往外扯,嘴裡還嚷著:「瑪父最好了,只有瑪父肯帶蘇爾登去騎馬。」 我心裡絞痛著,因為他這一句「瑪父」,原本該是「阿瑪」啊! 我一把將孩子摟入懷裡,跨上頓河馬,強忍下眼底快要溢滿成災的淚水。真是萬萬沒有想到今生還有將他抱在懷中的一刻。 雖然不忍放開懷中的孩子,我卻終是不得不回宮。 看著蘇爾登蹦蹦跳跳地跟著管家跑進了府門,我只有一個衝動就是想將他再拉回來。 可是我卻並沒有動,只是注視著他越跑越遠。他卻又突然掙脫了管家的手,跑了回來,對我笑著露出兩顆虎牙大喊道:「瑪父可要記住蘇爾登,要時常來帶我去騎馬。」 說完他又「嘎嘎」笑著跑得更遠了,直到完全離開了我的視線。 葉布舒在我馬前重重地跪下,滿面愁容,只說了一句:「兒臣自知罪無可恕,卻不得不懇請皇阿瑪放手!」 「放手」?難道時至今日我還能不放嗎?她恐怕是用盡了所有的心思才給了兒子嶄新的人生。看到蘇爾登如此無憂無慮健康地活著,我還有什麼理由不放手? 這一刻我深能體會為什麼她費盡周折,甚至不惜賠上自己一條命也要把兒子送出宮。皇位有什麼可眷戀的?除了那份執掌生殺的大權,所剩的只不過是高處不勝寒與常人難以想像的無可奈何。此時此刻,我又何須再執著! 回到皇宮,我沒有絲毫遲疑,直接推開了積雪塵封的關雎宮大門。 她瞪大了震驚的雙眼,捧在雙手上的藥碗劇烈地晃動著。 我走過去,直接自她手中奪下藥碗,連同眼前的老姍滿一起推出了關雎宮。 素瑪哭著笑了出來,悄悄退出了門外,大門再次重重地掩上之時,只剩我和她獨對著彼此。 「你這是——為什麼?」她掙扎著靠在床沿,不敢相信地對我搖著頭。 我沖過去將她緊緊地擁入懷裡,天知道我幾千幾萬次幻想著此刻的動作。她的骨頭膈疼了我,可我卻享受著那份疼,只想將她完全溶進自己的身體裡。 她先是完全僵硬得怔住,隨後雙肩驟然顫動,在我懷中辛酸委屈地抽泣起來。像是要用她三年來全部的痛苦淹沒我,她的眼淚鼻水抹濕了我胸前的整片,可我卻感覺三年走來只有這一刻是幸福的。只是這幸福註定了不會長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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