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那海蘭珠 | 上頁 下頁
一七二


  真正十月二十五來臨的時候,滿天黑漆漆的烏雲沉壓著寂靜的皇宮。第一次感覺這個世界如此安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我不禁在懷疑,今天真是他的生辰嗎?為何沒有一絲一毫歡愉的氣氛?

  那夜他竟然奇跡般的出現在我面前,這是接近三年來,他第二次出現。可是當時的我剛剛飲下那該死的湯藥,正咬著牙抵抗著無法書寫出的疼痛,完全沒有辦法看清他。

  他這次站得很遠,一聲不出。我不明白他為何會來,難道看著我痛苦他會快樂一些嗎?我倒是希望他會心情舒暢一些。

  結果他卻並沒有更開心些,反而是如困獸一般地奪門而出。

  我怨恨死自己,居然又留給了他一份痛楚的生日禮物。

  天聰六年新春正月,四格格雅圖出嫁蒙古科爾沁了。這是布木布泰的第一位出嫁的女兒,想必她該會開心吧。

  關雎宮外鞭炮響天,喜樂不絕於耳。關雎宮內卻還是那一片陰冷中的死寂。

  我凝望著八子小時候的悠悠車愣神。八子現在應該三歲半了吧,整整三年了他是音訊全無。若是按照我當初的計劃,他現在應該是已經回到盛京了。也許此刻就在皇太極的身邊,只是三年已過,物是人非,怕是他們父子已是相見不相識了。

  為了保護這唯一的孩子,我卻把自己和皇太極弄得遍體鱗傷。他始終不肯原諒我,可是我卻從不後悔。就算是讓我再做一遍選擇,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走上這條路,只因為如此就是母親。

  76、皇太極番外(三)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陸遊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唐婉

  當這份原始的感情變成一壺美味的毒酒,而我這個日夜守著毒酒的人該如何選擇?飲下,便是痛蝕心骨;放棄,卻是欲罷不能。

  從未想過踏上出征喀爾喀的路,再次等待我的便是殘忍過一切的事實。這個世間我最在乎的兩個人,一個,活不下去;一個,不知去向。

  「原諒我!——只有這樣才是對他,對你最好的結局。我也才能安心的——離去。」那一刻她的鮮血沾滿了我的雙手。是她夠狠,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面前消逝,居然還在說這是對我最好的結局?!

  「你犯下如此欺君大罪,卻想一走了之!你絕對不會得逞!一樣兒也不會得逞!」那一瞬間我已經痛瘋了,「傳朕旨意,去赫圖阿拉城請薩滿上神入京。」

  兩個時辰後,看著那刺目的老姍滿立在我的面前,我忽然想退卻了。可是出口的卻依舊是:「不管你怎麼做,朕只要她活。」

  老姍滿微微點了一下頭,預示著自此她苦難的日子便沒有了終結。

  將自己困在陰天黑地裡,沒有絲毫光亮。哭泣已經不是懦弱,而是在為自己找一個宣洩悲憤的出口,否則我怕自己也會熬不下去。

  三十六年前,同樣的姍滿,同樣的絕境,不同的是躺在那裡的是我的母親,不同的是做決定的是父親。

  我曾經詛咒過阿瑪的自私,詛咒那老姍滿。是我這個做兒子的親手打翻了湯藥,送了母親最後一程。然而時至今日我才能體諒阿瑪,不想讓她死,是因為自己同樣會死。

  可是海蘭珠,能為你解脫的兒子又在哪裡?八子究竟身在何處?你這個女人怎麼竟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有本事瞞住所有人送走了宮裡的阿哥。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送走了兒子,可兒子是我的,我決不會放棄。她能信得過的人屈指可數,葉布舒,岳托,鄔聿敏都已經被監視了。很明顯邡步與恪蒙也同樣不知去向,只要抓住這根線,八子便自然會出現眼前。

  過了十天似是十年,她,始終是如死亡一般;八子,依舊下落不明。 豪格帶回了邡步與恪蒙的死訊,他們自盡於漠北蒙古的草原之上

  。 好狠的海蘭珠啊!硬生生地切斷了我所有的線索。孩子究竟會流落何處?難道她要我皇太極的兒子去做一介貧民嗎?難道這就是她做母親的偉大?

  不得不秘密下令開始在盛京周邊作全面的搜索。她故意把我的視線引到蒙古,難道我還會不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再次出征喀爾喀返回盛京已是四月初夏,盛京內外已經徹底搜尋了不下三次,八子卻始終是不見蹤跡。希望似乎是越來越渺茫,難道是我估錯了她?

  派出信兵,開始向四面八方撒網。能追多遠就多遠,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兒子找回來。

  回京後我開始夜夜留宿麟趾宮,並非為了娜木鐘,而是為了能對著窗棱守望著遠處那一絲絲的燭光。

  手指不自覺地抽動,迷惘地感覺雙臂間還留有她的美好。回神時卻只有形單影隻的自己,與滿目的悲涼。

  我知道她在活,卻是生不如死。我不能去見她,我怕看到那樣的她自己會崩潰。相見不如不見,只要讓我感覺她還在我身邊沒有走遠就好。

  「皇上,莊妃求見。」娜木鐘輕輕走近,聲音柔和至極。 「嗯。」我收不回自己的視線,滿腦子都是心中某個的一顰一笑。

  突然回神,是因為聽到了嬰孩的啼哭聲。布木布泰此刻正懷抱著一個繈褓之中的小生命緩緩走近。

  有那麼一刻恍惚,我以為是八子出現在眼前。可看清之時,已是侵心而來的悲愴。

  「這就是那個孩子?」我移開眼神,不能多看一眼。

  「回皇上,這就是了。」布木布泰低垂著頭,恭敬地又問道:「皇上,既然決定了這孩子日後必是留在宮中,或許——該得個身份吧?」

  「你認為呢?」我突然覺得可笑。

  「布木布泰不敢自作主張,只不過在想——既然這孩子要跟在布木布泰身邊,而他又是身份如此特殊,不如就懇求皇上將其賜給布木布泰做個養子吧?」多麼花俏的說法。

  我心中沒有笑意,嘴角卻是冷笑。這就是布木布泰,一個野心決不亞于男子的女人。她大費周章將這個孩子弄進宮來,名為制約,實則還是在精心計較權利得失。

  「准了。」我冷冷吐出兩個字,便已是不欲再開口。

  「布木布泰叩謝皇上恩典!也代九阿哥叩頭謝恩!」她掩飾不住的欣喜若狂。自然是該欣喜,如此簡單便占到了九阿哥的位置,布木布泰——的確不簡單。

  我拔步欲離開,完全無心力在與她周旋。

  「皇上,布木布泰還有一事相求。」她的貪心果真是氾濫成災,難以抑制。

  「說。」我連身都不願回,背對著地上跪著的人。

  「可否懇請皇上為九阿哥御賜個名字?」

  「就叫他福臨吧,但願他日後能為你帶來你所癡迷的『福氣』。」我甩手而去,只留下她對著空門三呼萬歲。

  踩出門卻又不可避免將關雎宮那點兒微弱的燭光收入眼底,這一刻心雖是糾結的,卻也是慶倖的。至少老天還是恩賜了她給我,否則此生也不知道愛一個人原來是可以不計算得失的。只是傾付的感情太多,反而使得心上的傷痕更加肆無忌憚地蔓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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