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那海蘭珠 | 上頁 下頁
一四一


  李溰為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清閒地飲下。「也許我應該先聽聽你要的條件。」雖然他在談條件,卻令我感覺根本沒得商量。

  果不其然,他站起身來,冷清地笑著走到窗邊,注視著外面說:「被困在盛京,難道你認為時至今日我還有資格開條件嗎?一敗塗地,你認為朝鮮還有資格談條件嗎?」「皮島一日不攻克,你都還有資格談條件。」我是想告訴他,如果是皇太極自己攻陷了大明皮島,那他就更加沒有存在的價值了,那時候就更加命懸一線了。

  見他不說話,我走近他身後,繼續說道:「一個佈陣圖換幾條人命,這筆生意你並不會賠本。更何況還有你自己的命以及李靜炫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我不相信他會完全不在乎李靜炫的生死。「難道她拿自己孩子的命來和你做交涉?」

  李溰終於轉過頭來看著我皺眉問道。我並沒有回答他,因為我知道他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我走到書桌旁,抓起毛筆對著他說:「不要在固執了,我已經和皇上做好了約定,只要你交出佈陣圖,你將立即被送回朝鮮,他不會食言的,相信我。難道你不想回家嗎?」李溰站在原地,根本無視我的苦口婆心。而我實在想不出他繼續拒絕的理由。

  我伸手想扯起他的手,將毛筆塞進他的手裡,卻忽然抓了一把空,只攥住了空空的袖口。我驟然睜大了雙眼,望向他的袖管;扔掉毛筆,反復摸索之中卻始終找不到我要找的東西。一股辛辣的液體瞬間由眼底直接流入了心裡,我控制不住情緒地抓住他瘋狂地大喊出聲:「你的右手呢?告訴我你的右手呢?你為什麼不說話啊?是他們做的嗎?你的右手呢?」李溰的表情陷入痛苦的深淵,卻始終不肯開口,或者是他根本開不了口。

  我意識到不對,一把撕開李溰單薄的衣衫,斑斑的血跡,條條新舊交錯的傷痕,刺激著我的眼睛。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那種血肉模糊,難怪皇太極要一拖再拖不讓我見李溰;難怪走到門口嶽托還要阻止我進來。李溰單手倉惶掩住胸前大片的傷口。我卻忍受不住,淚水氾濫而下。

  我先前歇斯底里的叫聲令一直守候在不遠處的嶽托突然破門而入。我望到他的瞬間,迅速放開了抓著李溰的手,撲過去問他:「嶽托,是不是你做的?!他的手呢?李溰的手呢?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嶽托驚訝片刻,聽著我的問話,卻不肯給我答案。

  我反復盯著兩個沉默不語的大男人,終是頹廢地靠在了門欄上,支撐起就快失去平衡的身體。淚水無法抑制地滴落下來。「為什麼要如此殘忍?又為什麼要如此固執?究竟值不值得?」我感覺無比茫然。什麼說辭,什麼佈陣圖,我突然什麼也不想要了,只是想找回李溰失去的右手。

  「王爺,請讓我單獨與她談談吧。」

  李溰掩好衣衫,走過去對嶽托請求道。嶽托默默無言地閉門退了出去。李溰站到我面前,鄭重地問道:「還要佈陣圖嗎?」我迅速捂住耳朵,閉緊雙眼,我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那三個字——佈陣圖。一切的禍端皆因它而起!

  李溰用僅剩的一隻手,拉過我的腦袋,讓我靠到他的胸前。我直覺地反抗,因為我瞭解他胸前是如何的傷痕累累,不想增添他的痛苦。他卻固執地不肯收手。「你怎麼可以允許他們如此傷害你的身體,就為了那該死的佈陣圖?你究竟明不明白,不論你給不給佈陣圖都阻止不了清兵入關的步伐。『身體髮膚,授之父母』;你怎麼忍心啊!」我此刻真得好心痛,我不想再掙扎了。不論我怎麼提醒自己,李溰在我心裡的確就像袁逢,他痛我也會跟著痛。

  「如果我早知道你會如此感同身受,當初就根本不會放你回到皇太極身邊。」

  李溰懊惱說出的話令我震驚。我掙脫開他,還不等我解釋,他又繼續開口說道:「可惜現在殘疾的我已經要不起你了,既然你要佈陣圖,那麼我給你,就算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吧。」說完,他走到書桌前,用左手笨拙地握起毛筆,粗略地畫了皮島屬地的地圖,仔細地標下了多種駐兵區的位置,最後注明了最薄弱易突破的環節。

  當他把完成的佈陣圖擺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卻感覺它很燙手,遲遲不願接。他注視著我,誠懇地說:「不要感覺愧疚,畢竟你今晚還是出現了,我能想像這並不容易。也許我受苦的同時,你也並不好過。這是我心甘情願給你的,不需要任何交換條件,只因為你的現身。」他的話再度刺激了我剛剛停歇的淚水。我握住他唯一僅剩的手真心的說:「儘早回到朝鮮吧,忘掉這裡曾經遭受的一切,讓時間去撫平你的傷口。永遠不要再踏進盛京了。」我望住他最後一眼,迅速抽出他手中充滿罪惡的佈陣圖,沖出了房間。我是不敢再看他,也懼怕去思及他所經歷的一切。

  嶽托見到我走出房間來,迅速迎了上前。我懇求地拜託嶽托道:「我會儘快想辦法讓他返回原本屬於他的地方,但是在此之前,無論如何,求你不要再讓他受苦了。拜託了!」這是我第一次開口求嶽托。嶽托眉頭深鎖地思索了一秒鐘,接著以有力的點頭應允了我的請求。

  最後當我帶著一絲安心,一片惆悵以及多重悲傷的思緒離開殷若寺時,太陽正在東方吐露著破曉的光芒;而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低頭注視著腹中的孩子,我的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今夜所見,再次證明了這個世界究竟有多殘酷。無論如何,哪怕要了我的命,我也絕不能讓我的孩子遭受半分傷痛!

  61、事過境遷

  將佈陣圖緊緊握在手中,我望著端坐正座之上的皇太極,一步一步沉重地邁進關雎宮內。

  「這是你要的東西。」我分不清此刻心裡是否在埋怨皇太極的殘忍。

  他的臉色卻更加陰暗,盯住我一言不發。

  我轉開與他對望的視線並將佈陣圖塞進他的手裡,「希望你網開一面,能放他一條生路。」

  「你——是在為了李溰怪我嗎?」皇太極出口的語氣吞吐著某種危險的氣息。

  「如今怪不怪又有什麼意義嗎?」 我反問著皇太極。難道李溰的右手還能失而復得嗎?

  「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今日如若換作是他,他同樣不會放縱如此強勁的敵手『春風吹又生』。」皇太極所說之話透露著殘忍的意圖。

  我當然明白他所言不錯,最簡單不過的生存法則。可是一個殘廢的人怕是連以後的生活都難以自理,難道還需要趕盡殺絕嗎?

  我收起自己的不平情緒,望著皇太極誠懇地說:「讓他走吧,放他回家吧。不要擔心放虎歸山。朝鮮並不會成為當時的越國,而李溰也並不是勾踐,你更不會是夫差。」大清入關的事實已是刻於石板上的歷史,無法撼動。

  皇太極也收起了戾氣,握住我的雙肩,讓我正視他。「我可以答應你放過他,不過那必須是在得到我要的東西之後。」

  我明白他指的是大明皮島與賽陽。其實有了佈陣圖,攻克皮島已如探囊取物;而朝鮮人要的是他們的世子,賽陽根本只是交換的籌碼。

  六月十七,阿濟格大軍攻克皮島的捷報傳回盛京。皇太極帶領文武群臣祭告太廟,親筆撰祭文于努爾哈赤,以慰其父在天之靈。由於皮島是連接朝鮮與大明的戰略要地,並有關內關外明兵在此排兵佈陣,互為犄角,造成了大清旗兵的腹背受敵,一直久攻難下。此番攻克皮島,無疑是為清兵入關再次拔除了障礙。

  皇太極詔告太廟的同時,我懸於空中的心也終於放下了。如今只要賽陽的問題得以解決,一切便又可以恢復平靜了,我也能安心待產了。

  十八日,朝鮮王李倧的贖俘書便被送達盛京,要求以等價的條件交換昭顯大世子李溰。沒料到,皇太極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李倧的請求。我猜不透他的意圖,難道他不是要賽陽身上的機密嗎?朝鮮人已經提出交換人質了,他卻為何還要拒絕?但是我卻也明白他這麼做,一定是有特殊的目的。

  果不其然,剛進七月,李倧便帶著豐厚的貢品親自趕來盛京朝見皇太極,而那一堆的『貢品』之中自然也包括了賽陽。皇太極以臣屬國應有的禮儀接待了李倧,另一位同樣被囚禁盛京的朝鮮二皇子李淏出席了宴席,李溰卻始終不肯現身。

  自李倧一行人邁入盛京城門的那一刻起,我便在關雎宮內焦急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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