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非(46)_狂言千笑

四六

　　身後追兵不少，與騾馬速度相去甚遠，被她遠遠地落下，猶自不甘心地追趕著。寧非忽而一驚，聽到後方有馬蹄足音，顯然是那些人披掛上馬追趕過來。

　　她再換一次坐騎，空出了卷毛黑，用力一抖韁繩，棗紅馬撒開四蹄從土坡上奔下。此際視野開闊，她縱聲大喊：「丁孝！」

　　丁孝身處戰場外，一干人等叮叮噹當地打得甚為熱鬧，他恍如不聞，不時拖出戰場裡受了重傷不能動彈的漢子，就地施救。不一會兒，也有寨眾自覺在他身邊圍起一道人牆，阻止亂事殃及他。

　　丁孝正為一個傷員捆紮布帶止血，聽有人在叫喊自己的名字，一時間分辨不清從哪個方向傳來，傻愣愣地左右顧盼。

　　對面的葉雲清道：「我怎麼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丁孝的名字？」

　　從人答曰：「老大您沒聽錯，是有人叫他呢。」

　　葉雲清搖頭道：「不是不是，我聽到的居然是個女人的聲音。」

　　「老大，的確沒錯，丁大哥家裡養了女人，他偷偷跑出去大半年，帶了個伶俐妹子回家。」

　　蘇希洵不解地望向下水獺方向，疑惑道：「沒有下山文書，她是怎麼下來的？」告急鑼聲一陣響過一陣，蘇希洵大驚，「莫非是一路闖過來的？」

　　葉雲清愣了片刻，驚喜之極，「丁孝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找了位女俠上山嗎？看他性子柔柔弱弱的，以後被欺負了怎麼辦？不過不管怎樣，能夠一路安然闖關至山下，可見此女武藝高強且耐力驚人，以後可培養為我黑旗寨一大戰力！」

　　蘇希洵聽他越說越離譜，尤其自己還是知道事實真相的，暗忖：老葉妄想症越發嚴重，得好好治治。又想：聽聲音很像是那個女人，但就憑她那樣子……不可能的吧……

　　道路好走，棗子不斷加速，到後來，幾乎四蹄離地一般。寧非身體緊貼馬背，眼前一花，再度從空闊的山道進入平地的密林。她縱馬往聲音傳出處馳去，終於看到正在四散奔逃的商人，然後是攜帶不及而散落地面的貨物，於是到了黑旗寨寨眾與鏢師打鬥的地方。

　　地上傾側的馬車與貨箱造成了一定的阻礙，寧非稍微放慢速度，快速地掃視戰場，複又叫道：「丁孝，再不出來就死人了！」

　　丁孝終於看到了她，大驚失色，眼見一個鏢師似乎將她認定為女匪，舉刀要砍，失聲叫道：「小心！」

　　寧非撥轉馬頭，腳踝扣緊束于馬身上的布條，右手所執長弓惡狠狠地揮出，抽擊在鏢師的臉頰上，劈啪聲清脆嘹亮，宛若抽了人家一個大耳刮子。

　　鏢師眼前頓時黑暗，被抽得暈頭轉向。他長這麼大，規規矩矩地站馬步練膂力，好不容易成了獨當一面的鏢師，可什麼時候見過如此詭異的兵器？寧非手中長弓尚未上弦，弓身硬木是直愣愣地挺著的，比起金環砍山刀尚要長出一臂以上，一次抽擊就把人推出了攻擊距離。

　　寧非不敢多蹚渾水，眼前這群野男人們是打打殺殺的行家，在他們面前，江凝菲是個規規矩矩練騎射的丫頭，甯非自己也只有頭腦和反射神經比較好使。繞指柔能夠以柔克剛，靠的絕對不會是硬觸其鋒，而是要審時度勢，避免以己之短遇敵之長。

　　她看准了亂鬥間隙，策馬一步步往丁孝處靠去，一邊喊道：「阿剛爹遭了金線大王的咬，你快回山上！」

　　在場眾人無人不識得阿剛爹和甯非。帶隊的牛大壯尤其對寧非倍感親近，他揮舞大刀，連劈兩個要去找寧非麻煩的鏢師，叫道：「甯妹子快帶丁大哥走，這裡不需要他了。」

　　丁孝看向地上躺著的五六個傷員，頃刻間感到難以決斷。金線大王之毒極其特殊，被咬者能活半日左右，他此刻離去，阿剛爹或許能夠得救，但地上這幾個傷員如果不能及時止血，結局如何也很難說。

　　蘇希洵顯然是理解了事情的，暫時將看到寧非的驚訝壓下，對那邊道：「你回山上，這邊有我照顧。」

　　在甯非駕馬從茂密的林木枝葉裡沖出的瞬間，蘇希洵仿佛看到一條美麗的錦鯉衝破了平靜的水面，再一晃眼，絢爛的畫面消散，而她破出茂葉時斷葉紛飛的景象猶如刀刻似的，深深留在了腦海裡。

　　手腕忽然一緊，蘇希洵看向身邊的男人。便見葉雲清雙眼緊緊盯著向丁孝靠近的女子，難以置信地問：「蘇二，莫不是我眼花了，那不是徐燦府上的江凝菲嗎！」

　　丁孝得了蘇希洵的話，心中安定，看到寧非已到近前下馬。她將卷毛黑和棗紅馬的韁繩一併交給丁孝，說道：「今日我闖了大禍，繼續留在山上恐會給你添麻煩，不如就此拜別，後會有期。」

　　此番下山，寧非本來還是想要回山上的，但是越想越覺得不能再回去。在馬背上，各種念頭飛轉，黑旗寨比淮安要適合她，這裡的生活輕鬆愉悅，可是偶爾有幾道懷疑的目光窺伺在側，讓她無法生出在此久居的心。

　　既然到了這樣一個時代，前世那種平等自由的生活是遠離了的，就連想要隨心所欲地四處流浪也不可能辦到。那麼退而求其次，她如今想要的生活至少是沒有陰謀詭計、打壓排斥的。離開黑旗寨，繼續往山嶽的方向走也好，繼續在深山老林裡徘徊也好，如果運氣好，也許會找到遠離郡縣的小村小落。樹挪死，人挪活，她對此是深信不疑的。

　　丁孝先是不能置信所聽到的話，繼而震驚生怒，不等寧非鬆開韁繩，一把抓住她手腕，「你這是什麼意思？」

　　寧非覺得危險愈來愈近，有憂色地往西山上看，快速說道：「你快些回去，阿剛爹等不了人。卷毛黑和棗子現在累了，你最好換一匹馬回去。」

　　說完，寧非用力抽出手，往一輛停靠在戰場外圍的馬車靠近，丁孝大喊：「那邊危險，你回來！」

　　第二十五回衣帶漸寬人憔悴

　　寧非主意打定，哪裡是幾句話就能夠拉回來的，她避讓過幾對打鬥正酣的人，從地上一具屍首手中搶過砍山刀，兩下斬斷馬車束具，卸下車轅，翻身上馬。地上四散著商隊的物件，不乏行囊包裹，手中長弓就近挑起一個包袱，心想不管裡面有什麼，如果能有點安身碎銀也好。

　　新得的大棕馬雖然精力充沛，可是早被驚嚇得精神緊張，忽有人騎上背去，頓時激發了壓制已久的野性，不耐煩地人立而起，猛甩頭要把韁繩束縛都撇去。甯非牢牢夾緊馬身，待它前蹄落地，長弓揚起，鬆開的弓弦如同馬鞭，抽擊在馬臀上。

　　丁孝叫道：「寧非，回來！」

　　葉雲清再無懷疑，將蘇希洵用力一推，「蘇二去將她追回。」

　　蘇希洵道：「你自己為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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