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寧非 | 上頁 下頁
三一


  賬房管事不甚確定地說起這些賬冊曾經過二夫人的手,並且好像少了幾本。敢情是為了毀屍滅跡,連取紙的賬冊都全部被銷毀了。

  徐燦想:難道就這樣了?她取回了自己的賣身契約,換上一紙休書,她怎麼就如此不懂事呢?難道她不知道世道艱難,她一個女子再怎麼學文習武也是沒有出路的嗎?又想:難道秋雪所述的私通男人的事情是真的?

  他站在銀杉園裡,任由寒風迎面而吹,許久許久,恍惚惘然的情緒漸漸消散,被背叛的怒意終於起來。

  也罷,她要走就走好了,反正她留在這個家中也越來越不像話,不如趁著她在他心目中還是那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的時候離開,免得今後變得反目成仇。

  徐燦一掌拍在道旁小松的橫幹上,緊緊握住拗斷,低聲說道:「既然你要走,既然是你自己想要一拍兩散,那麼你就好好地走吧,將來吃了苦頭,莫要再回來尋人白眼!」

  第十七回 鍋鏟橫飛鹿倒斃

  太陽照得熱烈,地上的餘雪開始化了,風中又是潮濕又是寒冷。丁孝在一棵樹旁看見寧非的時候,血水順著衣物流進殘雪裡染得淡紅一片。棗紅馬在她旁邊不安地轉悠,小心地用嘴撥她的腦袋,可是沒有反應。

  丁孝走上前去,蹲下去推人,沒有反應。探一下鼻息,還行,半死不活的。他剛才是挺驚詫的,這女人要不是臨時掉頭,狼群可就沖他而來了。如此一看,還得讚歎她一聲心眼不壞。

  他歎口氣,「騾子大爺啊騾子大爺,今日少不得要勞煩你一趟了。」說完把人抱起來放在自家的卷毛黑身上。若有其他人在場肯定會覺得驚訝,看不出他那麼單薄的個頭,抱起一個身著冬衣的女子還能如此輕而易舉。

  他上了騾子,把寧非扶在手臂裡坐好,回頭對棗紅馬道:「你要留在這裡也行,不過話說在前面,雪地裡的枯草可不好吃。」棗紅馬大概是有聽沒有懂,不過還是乖乖地跟著他走了。

  丁孝對昏迷不醒的寧非說:「今日你碰到我真是造化,救得回來算是白賺的便宜,救不回來也不許賴我。」

  接下去就是一路搖搖晃晃,根本不著急趕路。行到下午,總算找到一個獵人進山暫居的獵屋,進去後發現裡面還有一些沒用完的乾草枯枝,丁孝好大一個不樂意,心想:條件這麼好,再救不回來就顯得我無能了。

  他將寧非安頓在火堆旁,發現人已發起高燒,叫都叫不醒,又想:幸好只有我在這裡,治死了人也只有天知地知死人知和我知,寨子裡那幫沒良心的必然不會知道——丁孝是個辦事非常散漫糊塗的傢伙,除了丁家大娘,寨子裡誰都約束不了他的脾氣。

  寧非醒過來是再過了一日之後。

  她感覺到有人在翻動自己的手臂,傷口被扯得陣陣疼痛,於是張開了眼睛。

  丁孝正將她的衣服卸到肩下,為她換藥。看到她掙扎兩下而後睜開眼,不覺得驚訝尷尬,心平氣和地說道:「你傷得不輕,那幾頭狼的牙口髒死了,沒有燒死你算你運氣不錯,你該感謝我的藥好。」

  寧非昏昏沉沉的,對他說的又狼又傷的事情完全不知所云,睜著一雙因高燒而顯得濕潤蒙矓的眼睛盯著丁孝。

  丁孝尚不知道她沒回過神,舉起雙手做無辜狀道:「喂喂喂,二夫人,我可不是故意看你的,實在是你傷得不輕,還受了寒氣。這裡荒郊野外的,你讓我上哪裡去找女人幫您更衣上藥?萬事從權嘛,萬事從權!」他在徐府中看慣了狗眼看人低的丫環管事,唯獨覺得這個小姑娘沒有害人之心,算得上是八百畝爛地裡獨一棵好苗——難能可貴,因此事到臨頭也不能見死不救。

  寧非頭腦昏沉沉地難過,咬牙忍耐傷口處的灼痛,默默地閉上眼睛。

  丁孝為她換完藥,看到她好像睡著了,聳肩暗想真是無趣,回身去繼續倒騰包袱裡的藥物。

  哪知道寧非忽然翻身坐起,嚇了他好一大跳,只見她眯縫著眼睛皺起眉頭在聞些什麼,忙說道:「你起來做什麼,天氣冷得很,你要再燒下去,我可要甩手不管了。」

  寧非低聲道:「我想了老久……你才不是樂伶,你是廚房的丁師傅吧?」

  丁孝強笑道:「你說的是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是丁師傅,你看我和他有哪點像?我可沒他的大肚腩,你看我的皮膚多白細……」

  寧非搖頭道:「隨你怎麼說吧。」

  然後翻身躺倒回去,轉個身安心睡了。留下丁孝一個人在當地冷汗淋漓,心想這丫頭都燒糊塗了怎麼可能還認得出人,對,一定是她燒糊塗了,方才說的是夢話呢。

  這點他倒是猜錯了,甯非根本不是說夢話,她完全是靠鼻子嗅出來的道道。自從被葉雲清用泥丸糊弄過一次之後,寧非對所有氣味都十分敏感,遇事遇物先仔細聞一遍,確定沒有肮髒東西(尤其是泥丸)在側才能安睡。她剛醒過來,就聞到一股熟悉的油煙味,仔細尋思之下,想起這種油煙味為何會如此熟悉——因為她曾經到廚房刮了一堆鍋底灰和油泥出來,撮成一丸「三屍腦神丹」去嚇唬秋雪。要說徐府也是很奢侈,所用燒飯的柴火必須是香果木,所以連鍋底灰中都還有淡淡的熏肉味道。確定了範圍之後再認人就容易多了——廚房裡舉止有禮、四肢瘦削並且指繭厚硬的男人,只有丁師傅一位。

  這個丁孝的確就是徐燦府上的大廚丁師傅。他因與銀林有仇,偷偷離開駐地,盜取了一個江夏大漢的戶籍,易容潛入徐燦府上一干就是大半年。憑著一手獨到的廚藝,他很快得到徐燦的青睞,被點為大廚。淮安國人對很多西域藥物並不熟悉,他卻是藥材藥性方面的行家裡手,為銀林所做的膳食中除了添加紅花、沒藥,還摻了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長期服食者輕則早產難產,重則終生不能再孕。

  可憐這丁孝聞慣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以為身上沒有氣味,實則早已被寧非借此拆穿偽裝。

  甯非睡了幾個時辰之後完全清醒了,此後不時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追隨丁孝,弄得他好好一個黃花大龜男如芒在背,終於忍無可忍地道:「看什麼看,不許再看!」

  寧非被她自己加丁孝的兩張大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好像一隻待在繭裡只露出一點頭的大蟲子。她轉過頭去,裝作什麼也沒看。

  丁孝被她高深莫測的表情弄得沒轍,只能老老實實將她抱上騾子。棗子後臀上過藥,不再流血了,但速度仍然還有些問題。幸好這匹馬通些靈性,自覺地跟在騾子後面,不需人去驅趕。

  甯非盯著丁孝的下頦看,看得半個時辰都不轉眼睛,丁孝額頭上的青筋開始突突地跳,忍無可忍地說了一句:「閉眼。」

  寧非歎口氣,心想她前世坎坷,今生也不平靜,看來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窩,丁大廚說不定正是傳說中的「江湖人物」,否則也不會把易容術練得如此爐火純青,如果沒有身上的果木油煙味道,她怎麼也是認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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