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寧非 | 上頁 下頁
二九


  被枯燥生活所封閉的記憶已經打開,那些鮮亮的無憂無慮的畫面在眼前一晃而過。那是屬於江凝菲的過去,每一日每一日,愉悅著,充滿對未來的期待,等待著成為徐燦新娘子的那一刻。

  身體裡的力量在消逝,但是寧非沒有倒下去,她將砍刀握在手心,兩眼直視面前那頭孤狼。

  沒有什麼好怕的。

  寧非始終不能夠理解那個魂魄歸去的女孩,擁有那麼鮮亮的過去,為何甘願為了一個男人將自己禁錮在深宅大院之中?思想的禁錮是那麼牢不可破嗎?愛情的束縛是那麼不可打破嗎?

  面對銀林和高嬤嬤的挑釁,面對下人們的輕視,她什麼也沒有做,始終信任自己的男人會為他們的愛情解決一切障礙。她是真的這樣信任著徐燦嗎?已經達到了信仰的地步。不過是幼年時短短幾年的相處,就讓那個男人在她的心目中成了無法推倒的支柱。

  為了那樣的支柱,將所有驕傲收起,成為憑依在男人臂彎裡的依人小鳥。可是她得到了什麼呢?

  江凝菲做錯了,她要麼就應該對徐燦完全妥協,不再妄想自己會成為他的唯一;要麼就應該針鋒相對地面對生活中的所有敵人,將她們一一解決在徐燦看不見的地方。然而不論哪一條,江凝菲都沒有做到。徐父徐母的教育無疑太成功了,江凝菲就這樣將希望寄託於一個已經變心的男人身上,遵守一個女人應該遵守的本分。

  因為害怕被懊悔和悲哀吞噬,江凝菲甚至將那些追風逐月的過去都緊緊地壓抑在記憶的最底層,忘記她本應該是個多麼讓徐父徐母驕傲的兒媳婦。

  現在,這些過去被翻了出來。隨著視線裡血花四落,徐府裡那些憋屈的日子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明朗的少年時期的畫面。

  眼前的那頭狼慢慢地退後,終於沒有進攻,轉身退到一處山丘後,依舊緊張戒備地瞪視寧非。

  寧非這時候也再沒有多餘的力氣能與它戰鬥了,紅馬回到了她的身後,經過這一次與狼群的爭鬥,它將會全心全意地信任這位新主人吧,不過這也不是寧非現在能夠考慮的事情。

  當危險不再是迫在眉睫的程度,身上的感覺終於回籠。

  甯非身上染滿了血,她敢肯定這些血並不全是狼群的,用砍刀戳死最後那一隻狼的同時,因為是正面相遇,狼爪在她的肩膀和腿部重重地扣了下去,如果不是寒冬季節衣物厚重,寧非敢肯定自己一定會被扯下兩塊肉去。饒是如此,血液仍然從衣物破口處滲出。

  這並不是最危險的,寧非現在不能確定自己還能不能上馬。

  棗子的鼻息在她的頸後噴著,它用嘴扯了一下寧非的兜帽,似乎提醒她此地不宜久留。甯非單手持著砍刀,盯視著最後剩下的那頭狼緩緩後退,視線不敢稍離地拾回了長弓。

  她不能夠出現疲態,至少不能讓它察覺,任何時候在敵人面前露出弱點或頹勢都是危險的,老虎不會攻擊正面相對的人類,道理都是相通的。

  她最後尋到了一處倒下的枯樹,踩在上面才終於爬上馬背。馬臀上的血口還在流血,幸虧天氣寒冷,血管收縮得很快,流血量並不十分多。棗紅馬等她坐穩,撒開蹄子一路小跑出去。

  寧非回頭看去,剩下的那頭狼終於出來,走到一隻同伴的身邊,低頭用鼻子碰觸它,似乎想要將它叫醒。地上的那只沒有反應,似乎已經被凍僵了。餘生者站在旁邊,忽然仰起頭嚎叫起來,悠長的,悲哀的……不論如何,它是不會過來追她了。

  它們在荒原裡有時挨餓有時挨凍,生命時刻都會被這個荒原收回。這是沒有辦法選擇的生活,可是它們生活得自由自在,它們在雪地裡相互取暖,它們忠誠于自己的伴侶。

  寧非將砍刀收回馬背上的褡褳,馬越跑越快,逐漸遠離方才血流成河的亂地。她想要回頭再看那頭餘生的狼,可是已經被亂樹枯枝所遮擋,只回蕩著嗚咽一般的叫聲,在天空下反復不停。

  不久之後,它會不會找到新的狼群,融入它們之中,還是永遠這麼孤獨地生活下去……寧非說不出來,一種不是懊悔或內疚就能表述清楚的情感在胸口澎湃。在蒼茫大地之上,她和它都一樣,無家可歸,漂泊流浪。

  但是這是獲取自由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江凝菲選擇了愛情,於是她被束縛了羽翼。甯非選擇的是自由,不願讓一個靠不住的男人掌握自己的未來,所以她要獨立面對所有的風險。可是這樣的代價值得,不是嗎?

  身上開始覺得很冷很累,馬背上的溫熱貼在面頰上,很是舒服。寧非雙眼漸漸閉上,想著只睡一會兒,很快就能醒來。

  她的身體漸漸傾斜,很快摔落在雪地裡。身體很痛,寧非用力抬起頭,只看到眼前一片朦朧,這會兒是真的……連視物的力氣也失去了。

  第二卷 進山

  第十六回 怒髮衝冠為逃妻

  徐燦這天出府之後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他騎馬前往友人家的途中,總是覺得有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可是當他一回頭,那些平頭布衣老百姓立即作鳥獸散,或是仰頭望天,或是搖頭晃腦,沒個人給他正眼看。

  他心中煩躁鬱悶,叫來隨身侍馬去打聽城中人究竟在議論什麼。

  二夫人離府第四天,府裡都搜尋過四五遍了,任憑管事下人們掘地三尺,無論如何也挖不出那個人來。所謂家醜不外揚,徐燦不想驚動官府,只是這茫茫淮中京人口二十余萬,要尋找一個有心躲避的婦人何其艱難。他看望友人的心情也淡了,而後掉撥馬頭匆匆回府。

  剛一回到銀杉園,就看到幾個管事又在銀杉園前徘徊,見到他回來,其中一個走上前說:「將軍,不好了,今日我去城中當鋪質物周轉,當鋪掌櫃跟我說起一事……」

  徐燦看是庫房管事,知他常常與當鋪打交道,且今次的典當也是他授意的,站在銀杉園門外不再往裡進,「什麼事,不要吞吞吐吐,速速說來!」

  「當鋪掌櫃說二夫人于前日拿了一袋細軟物事到他櫃上當了,有將軍休書為憑!」

  徐燦站在那裡,一時間不確定庫房說的是哪家的二夫人。他疑惑著噝地吸了口氣,始終想不明白,不確信地問:「你說是誰府上的二夫人被休了?」

  「哎呀將軍!就是咱府上的二夫人呀!」

  「混賬張貴!」徐燦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將庫房管事當胸踹倒在地,眾管家管事沒人見過他如此憤怒的,簡直是雙目翻紅、目眥欲裂,趕忙跪倒在地連聲替庫房求情。

  徐燦深深呼吸了幾口,看看天色是日正當午,低頭往翻倒在地的庫房說:「你且起來,今次就饒了你,以後再不要胡言亂語。青天白日的你犯什麼瘋症,又不是撞了邪。」

  幾個管事扶著喘不上氣來的庫房悲聲道:「將軍若不信,可傳那櫃房前來對質,且我們幾個方才也去芳菲苑裡查點過了,二夫人房中果然少了許多珍貴物事,與當鋪掌櫃開出來的清單一致呀!」

  徐燦正不知說什麼,高嬤嬤急匆匆從園子裡出來了,迎面就對徐燦說道:「將軍將軍!公主方才醒了!」

  他一聽之下心中大喜,把這些忤逆下人們的胡言亂語都拋在一邊,淩厲地瞪視他們一眼,「看在公主面上,今次不與你們計較。」而後急忙隨高嬤嬤回去。

  進得屋中,銀林真的醒了,正被使女扶坐在軟枕上喝燕窩粥。她還是很虛弱,身上沒有力氣,徐燦趕忙過去接手將她攬在懷裡,接過粥碗打發使女們下去,一勺勺耐心地喂入愛妻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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