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寧非 | 上頁 下頁
一九


  徐燦覺得奇怪,既然是個公子,按規矩穩婆、太醫都應當說些祝賀之詞,為何卻沒聽到?視線終於離開銀林,當落到繈褓上,徐燦緩緩站了起來。

  他尚分不清死胎與死嬰的區別,當此悲慟之時,更沒人會與他說清。他從穩婆手中接過自己的孩子,比起前些日子江凝菲產出的血塊,這個孩子已具人形,眼耳口鼻小巧玲瓏,皮膚雖皺成一團,但能夠預想得到當他長開之後,會是多麼討人喜歡。

  徐燦大慟,一邊是煎熬苦忍了一日一夜,人事不省的愛妻,一邊是還沒有見到這世上第一縷陽光就已離世的孩子,他覺得天地間似乎昏暗,身子一晃幾乎摔倒。

  恍惚間有人從他手裡接過了孩子,有人在大聲嚷嚷什麼。徐燦定下神,努力睜大了眼睛,漸漸又能看清楚了。高嬤嬤滿面涕淚交流,站在他身前哭訴公主的命苦。

  徐燦聽到她說:「若不是二夫人口出不遜,也不會把公主氣著動了胎氣。正是二夫人的錯,才害得小公子夭折。」

  太醫聽高嬤嬤這麼說,心裡並不贊同。所謂的「夭折」,必是孩子已經出生成活,未成年便死才能用的。公主所生的是個死胎,還在肚子裡就沒活氣了的,說是人家害得夭折?

  幾個太醫對真相心知肚明,但他們同時也是皇宮裡面混出來的人精,自己捧的是天家賜給的飯碗,高嬤嬤是公主身邊的人,要幫誰自是清清楚楚的。可憐那個二夫人身陷女人間的爭寵之戰,眼看徐駙馬雙目通紅、神色大異,看來那位二夫人此次不死也要被扒層皮。

  徐燦被莫大的挫折擊潰,腦袋隨著心跳一漲一漲地疼,看人辨物都有些不清楚。

  高嬤嬤又把公主上午去芳菲苑的事情顛倒是非地說了,搬弄道:「二夫人當時就說公主是過去逞威風的——那真是天大的冤枉,想我們公主那是多麼善良的人物,怎會逞威風?二夫人當時哭鬧不休說她自己不能生養了,咒公主也步她的後塵,我們幾個做下人的氣不過,想要教訓她為公主出口氣,二夫人不顧身份體統就爬上屋頂。公主怕她摔傷,讓我們去把她抱下來,哪知道二夫人不但不領情,反而還將兩名僕婦一腳一個地踢了,公主見說又說不通,拉又拉不下,只能出來,回來就覺得不舒服了。」

  旁邊即有當時在場的僕婦撩開衣袖,露出手臂上一塊烏青以作證明。她們著實落力譭謗,為了銀林公主,也不在乎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身體。不過她們幾個是粗使下人,又都到了四十歲上,對於貞潔名譽之類也沒那麼在意了。

  此時的徐燦已經不是平時的徐燦了,他雙目通紅,只覺得想要殺人,想要見血。他伸出手狠狠地掐住高嬤嬤的肩膀,把她掐得好一陣慘叫。

  徐燦問:「她在哪兒?」

  「她?」高嬤嬤痛得犯迷糊。

  「現在是還在芳菲苑嗎……好,我去找她……」

  高嬤嬤這回明白說的是誰了,登時說道:「二夫人現在就在銀杉園,我叫人請她去。」

  徐燦說道:「請她?還請什麼請,你領我去看那個竟敢咒銀林不能生養的毒婦。」

  寧非被派到銀杉園裡作「安產」之用一日一夜,委實無聊,幸而房中有幾本書籍供她閱讀。不過都是些《女經》、《貞女傳》、《烈女孝經》之類的書,她權當熟悉古字筆劃之用。

  徐燦踢門而入的聲音巨大,將她駭了一跳,從椅子上站起身,手裡的書落下地,書脊朝上,乃是一本《三從四德賢記注疏》。

  徐燦看到書名,氣不打一處來。他從沒想到江凝菲有朝一日會變得如此兩面三刀,變得如此心腸惡毒,最毒婦人心這話簡直就要應在江凝菲的身上了。

  他跨過門檻,兩步就到了寧非面前,抬手一巴掌把寧非打趴在地。他心裡記著銀林苦熬的樣子,還有那早死的孩子,憤恨難消之下沒收住力,寧非被那一掌打得幾乎當場昏倒。

  她還沒有緩過氣,就被徐燦拉著領口提起來,這時方覺得臉上立刻腫起,疼痛蔓延至整顆腦袋,乃至於看到的人像都是扭曲模糊的。

  徐燦道:「好你個毒婦……我真想不到……真……」

  他說到此處停了下來,再說不下去,眼前的人明明是與他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如今顯得如此陌生。寧非臉頰上迅速腫起的五指印他看得清清楚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事到如今居然還會有為她而心痛的感覺。

  銀林公主受苦受難,他捨不得;可要懲罰江凝菲,他還是捨不得。

  他停了許久,淒苦地笑了,說道:「當男人當成這樣,我也真是窩囊。你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還不夠,為什麼還要去咒銀林?孩子是無辜的,你為什麼就是這麼蛇蠍心腸?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就如此惡毒?現在孩子死了,你滿意了吧?江凝菲,你好,你真好啊,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你就是這麼對我的?別忘了他也是我的骨肉!」

  他一隻手拎著寧非的襟口,另一隻手握拳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起,始終還是下不了手再打她。

  寧非勉強睜開眼睛,她到現在才知道公主的孩子終於也沒能成活,至於是死胎還是死嬰的問題,徐燦自己都不明白,寧非更是不知。

  她身上難受得幾近暈厥,腦子裡卻迅速運轉,瞬間將日間所見聯繫起來,早聞皇宮龍子龍孫一脈往往生產不易,子嗣艱難,與他們慣常的生活習慣有莫大的關係。

  甯非的目光讓徐燦一陣心虛膽寒。徐燦從那視線中感受到了清晰的情緒,好像她對自己失望之極、嘲諷之極。分明是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女人,分明是現在虛弱得被他抓在手裡的女人,卻用高高在上的視線看他。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居然還能這樣,就連一國國母的皇后殿下也不曾如此。

  徐燦不知不覺間鬆開了手指,寧非從他手中滑落在地面。她扶額坐在地面上,視線始終膠著在徐燦身上。

  徐燦心慌意亂,說道:「閉上你的眼睛。」

  甯非嘴角勾起,不屑地笑道:「她們又在你面前搬弄什麼是非了,你也不問問我就信了?徐燦我真佩服你,如此好欺,戰場上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徐燦看著她,像看一個怪物一樣。

  如果江凝菲還活著,一定會被徐燦傷得體無完膚。她活著的時候已經夠遭罪了,死了還要受這種誹謗,而徐燦居然都信。

  第十一回 一女出逃夜,兩男離府天

  悲傷絕望的情緒又湧上來了,甯非其實知道的,江凝菲還留在這世上,她的記憶留給了她,悲哀痛苦也都留給了她。江凝菲深深愛戀徐燦,這樣的感覺也留給了她。

  但是愛又怎麼樣,那是江凝菲的愛,此時的悲傷絕望都是錯覺,江凝菲的感情不曾發生在寧非身上。寧非不會愛上這麼沒用的男人,就算一時腦袋進水曾經戀過,也會強逼自己狠心踢開。

  對於自己,甯非從來都狠得下心,何況對於僅僅是留給她的一段記憶。

  她說:「你就聽公主一面之詞,你怎麼從來都不信我?」

  徐燦夢遊般地說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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