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慕香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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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石門幾乎與牆壁渾然一體,很難察覺,但慕香卻看到了門與牆之間隱秘的縫隙。她循著光,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門的背後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未知,等待探奇的人,發生註定的事。很多人在門前止步,他們呆立在真相之外,永遠觸碰不到真相的肌理。 慕香不知道這扇石門的背後會是什麼。既然有人把自己弄到這裡,為何不直截了當地說明緣由?是誰,到底是誰,偏偏把她這樣一個小女子牽扯進來? 她索性不再去想,一切,無論怎樣的匪夷所思,曲折離奇,總有水落石出那一天。慕香想到此,再也不懼怕。她一向善於把內心的恐懼趕走。 她走過去,淡定地推開那扇門。 她進了門,打了個寒戰。裡面一片陰冷,黴氣很重,只微微投進幾縷光。 房子很小,陳設也極其簡單,一眼就可以看盡。 地上是軟綿綿的稻草,前面靠牆處有一張覆蓋著簾子的床。 那是一張很古舊的拔步床,慕香甚至可以看到床沿上縱橫交錯的雕紋,在幽暗的光裡,凹凸不平。在這樣一個狹小的屋子裡,面對一張蓋著蚊帳的古床,慕香想,自己若一生一世只待在悠遠樓裡,能看到的最遠的風景也不過是富人家新起的高樓,能經歷的也不過是年長的姐姐們所經歷的一切,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大呼小叫,顛鸞倒鳳。而此刻,自己所經歷的,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歌姬的一生。慕香想來,竟覺得甚為幸事。 突然,那張床的蚊帳顫動了一下。 就那麼微微的一下,但慕香還是很清楚地看到了。 石室裡並沒有風,慕香的燭火還很是明亮。 她定定神,雙手擎著蠟燭慢慢地移過去,灰色的暗向她壓了過來。 慕香站在床前,此刻心中才有些害怕。她顫著手,掀開蚊帳。厚厚的灰塵撲面而來,迷住了眼睛。慕香咳嗽了兩聲,連忙掩住嘴。當慕香再睜開眼時,她終於看到了她終此一生也無法忘記的畫面。從此,她開始相信,人間真的有註定這回事。 那應該說是一個孩子,四五歲的孩子。只是他是光著身子的,渾身蒼白,連頭髮嘴唇眼睛都是白的,看起來說不出的晃眼。他懷裡抱著一隻貓,臃腫的黑貓,毛髮很黑,與蒼白的孩子對比強烈。孩子兩隻灰白的眼珠盯著愣住的慕香,臉上沒有表情。他懷裡的貓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死了。慕香五臟一陣翻滾,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是該趕快離開這裡,還是怎樣,只是呆呆地站著。就在這時,蠟燭突然滅了,屋子裡頓時一片黑暗。 慕香陡然覺得屋子裡的空氣稀薄起來。在這樣的黑暗裡,面對著這樣一個孩子,慕香心裡發顫,手腳完全不聽使喚。那孩子不出聲,他懷裡那只黑貓也不出聲,慕香也不敢出聲。良久,慕香定定神,顫顫巍巍地打亮火折。暗黃的光一閃一閃,那孩子的一半臉也在黃光裡時隱時現。慕香終於點亮了蠟燭,那孩子懷裡的黑貓卻已不知去向。慕香心裡一驚,剛才沒聽見聲響,那只貓怎麼就不見了?那孩子背對著慕香,從床上一團污穢的白布裡,動作極緩慢地摸出一塊,應該說是一塊肉,生肉,伴隨著濃重的腐臭味道。那孩子的背倒是很光滑。他把肉送到嘴邊,無聲地吃了起來。吃完之後,又伸手摸出一塊。慕香這時候看清楚了,那是一段帶著骨頭的肉,雪白,青筋暴露,天,那是一段小臂!!!慕香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臂,又想起小璃的斷臂,啊的一聲,胃裡早已發酵的瘦肉粥,嘩嘩地湧了上來。慕香一側身,吐了一地。這時眼前突然黑影一閃,慕香低頭一看,那只不知什麼時候消失的黑貓,正舔食著地上的穢物。 慕香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寸也動彈不得,像是被魘住了一般。是誰把自己弄到了這裡?這裡又怎麼會有一個這樣的孩子?她愣在當地,那蒼白的孩子就直直地看著她,並不閃避。良久,慕香終於回過神了。她大著膽子,聲音顫抖得厲害,語無倫次地問:「你,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怎麼會在這裡?」孩子不說話,只是眨眨灰白的眼珠。慕香強忍著噁心和恐懼,又問了一遍。那孩子仍舊低著頭,啃著手裡的那段小臂,不時發出脆響。過了一會兒,他嘴裡突然發出嗚嗚聲,像春天被踩斷尾巴的貓。慕香愣愣地看著,不知所措。孩子嘴裡的嗚嗚聲越來越大,慢慢地變成了痛苦的呻吟,身子也開始顫抖扭曲。慕香伸出手,但終究不敢去拍他的肩膀。 咦,那是? 慕香分明看見孩子的背上,慢慢滲出幾行血紅的小字。定睛看去,只見筆跡歪曲,但難掩秀氣,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努力分辨,才看清是兩排小篆:「吾兒不幸,母遭欺淩,生子三日,彎刀屠頸。古宅老樹,千年寶木,掘地三尺,內有丹書。」隔了一段,又是一行小字,寫的是:「厚土實薄,皇天不厚,袁氏大凶,阿鼻惡獸。」慕香默念著這句話,心裡微微一顫。袁氏?袁氏? 慢慢地,那孩子似乎好了許多,緩緩平復下來。黑貓吃完地下的穢物,不知去向。慕香後背的汗水已然濕透了衣衫。 這又是什麼意思? 誰會在這個孩子的後背上刻下這幾行字?這幾行字又是給誰看的?慕香覺得這幾天發生的事越來越離奇,自己好像愈陷愈深。這是一個旋渦,而自己身不由己地被拖進中心裡。 等一等。 慕香突然想起那個駝背的怪人,是他指引著自己去救回小璃。難道這次又是他?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袁府的宅子裡? 那孩子吃完了東西,不再看慕香,蜷縮在一個角上,沉沉睡去。慕香很快聽到他的鼾聲,低沉如雷,那真不像是一個孩子的鼾聲。慕香往後退了兩步,突然立住,因為她聽到自己身後也傳來一陣呼吸聲,似乎就在自己的耳際。 啊! 是他? 又是他? 駝背怪人。 慕香這次看到了他的正面。他額骨高聳,眼睛卻深深地陷入眼窩裡,鼻孔出奇的大,正一張一翕地呼著氣。他很老了,佈滿溝壑的皮膚下面便是崎嶇的骨頭,中間幾乎沒有肌肉。慕香幾乎緊貼著他的臉。 「你是誰?」 那駝背人並沒有答話,只是抬眼看了看那張覆蓋著蚊帳的舊床。 慕香的燭火似乎也害怕起來,激烈地跳躍了一下。她生怕自己的蠟燭再被吹滅,然後從駝背人袍子裡突然沖出一個全新的怪物。 直到慕香站得腿酸,駝背人仍然沒有一句話,臉上也沒有表情。慕香不敢看他的眼窩,那像是一個永不見底的黑洞。慕香生怕自己的靈魂也陷進去,就像墜入十八層的煉獄,從此永不超生。 石室的溫度驟降,慕香這才覺得冷。不論身前還是身後,對於慕香來說,都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恐懼已經遠遠不能形容這樣的感受了。 她只是覺得冷。 「你,你好啊。」 這句話是從駝背人的嘴裡發出的,可是慕香卻覺得是從身後傳來,因為她根本沒有看到駝背人的嘴巴在動。她甚至覺得立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尊殘破的石像。那聲音沙啞如炭火,慕香想起了吞食火炭的豫讓,那個為向主人家報恩而自殘的忠義之士。看到駝背人的樣子,慕香更覺得這個人簡直就是豫讓的化身。 「你,什麼也不要問。」 駝背人的舌頭並不靈活,語速慢得令人窒息。慕香只能怔怔地聽著,聽這個怪人到底要告訴自己什麼。 「是我,是我把你弄到這裡來的。你,你是府裡的新人,你不知道這個宅子的淵源。我告訴你。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才是這所宅子真正的主人。不是袁賊,不是袁賊。」 袁賊? 慕香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袁賊自然指的就是袁向鯉了。那麼陰冷如鬼的人,這個怪人難道不怕他?慕香不出聲,繼續聽駝背人蒼老沙啞的聲音講,好像是一個遠古的故事,聽故事的卻是一個看似無關的人。 「事情,要從十多年前說起,呼,十年了,我得快些講快些講。那個時候的袁賊還沒有在古昌城裡如此作威作福。那個時候小袁賊的官還小得很,老袁賊還不敢太過猖狂。」 「老袁賊,小袁賊?袁懷璧和袁向鯉父子?他們,他們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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