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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宇文毓本是一個自高自大,受不得半點屈辱的人,可因為心裡頭想著大周的江山,所以他還是說服了他自己,強忍著他最不能忍受的屈辱,明明是一隻脆弱的沒有了殼的蝸牛,卻還是甘願如同行屍走肉一樣出現在眾臣面前。

  大周的江山無論如何都不能旁落宇文護之手,他必須當著群臣的面,用他最後的力量來喚醒還沒有徹底黑心的良將。

  我的心底好像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不停地把我的意識往那黑洞裡頭拉,我的腦袋空空的,宇文毓他真的就要死了嗎?可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台下的眾臣在聽了宇文毓的遺詔後,終於不再麻木不仁,他們已經亂成了一團,這情形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而雁貴嬪的哭聲讓我心煩意亂,我忍不住伸手去拉她,「解藥呢?你的解藥呢?」

  雁貴嬪嗚咽著居然笑了起來,「解藥?這是我柔然最毒的毒藥!服毒的人,在一個時辰後,所有的骨頭都會裂成碎片,無藥可救。」

  我頓時傻了眼,雁貴嬪竟然要喂我吃最毒的毒藥,她原本設計的就是要我在宇文毓的面前飲鴆赴死。想要我在宇文毓面前肝腸寸斷而死?我實在不解為何她這樣恨我。只是,她對我的這份恨意卻最終轉嫁到她心愛的男人身上了。

  雁貴嬪眼中的哀戚忽然間化作最大的憤恨,她臉上可怖的笑容變得更加猙獰,「阮陌,你該陪夫君一起死的!」

  我不禁大駭,腦子裡頭第一反應是宇文護離我還有一段距離,雁貴嬪的雙指已經毫不留情地戳向我的雙目。

  第八十七章 早調換

  我以為這一次定然是死定了,哪知道那陣疾風還是在我的面門前停住,我驀地睜開眼,正準備向宇文護報以感謝,卻意外地對上了宇文毓漆黑的雙眸。

  是他救了我?

  我愕然地看見他的手把雁貴嬪的雙指架住,只是因為武功被廢,他的手也因為無力而顫抖著,雁貴嬪有些絕望地看向宇文毓,是她存了殺我之心,宇文毓才會中毒。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宇文毓在喝了我那杯毒酒之後,還是再度出手相救。

  「毓郎!」

  宇文毓沖她搖了搖頭,「別傷她了。」

  這一句話從我的宿敵宇文毓的口中說出來,實在是讓我覺得彆扭,讓我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如果說剛才宇文毓替我喝下毒酒,是因為他一心赴死,那麼現在,他又為何要出手相救,「為什麼要救我?」

  宇文毓輕輕一笑,「雁歸她要傷你,我自然要救你。這兩日朕便在想,阮陌,我和你之間的恩怨是不是勉強算兩清了。如果已經兩清了,那就說什麼也不能再欠你。朕雖做不成你的良木,但無論如何,也不想做你絆腳的石頭。」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帶了些許調侃的意味,只是強弩之末的他,有氣無力說出這些話來,卻是讓人無論如何都笑不起來。我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什麼良木,什麼絆腳石?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不,不,他這麼說是想讓我心存愧疚吧?他想在他死後,還讓我心底不痛快!我才不會不痛快呢,他的生死與我何干?我並不虧欠他什麼。他與我而言,也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然而,我別過臉去,心底卻生出一股絕望的感覺,我望向宇文護,眼睛裡頭已經帶了一絲祈求,「大塚宰……」我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麼,作為宇文毓口中的「國之豺狼」,他又能施以什麼援手?此時的我顯然已經有點模糊不清了。

  此時的宇文護正漠然地凝視著下邊騷動的人群,那一般眾臣在聽了宇文毓的遺詔後,多少都有些激動,這其中有不少老臣是跟隨宇文泰打天下的,宇文泰的子嗣一個接一個的暴斃,多少還是觸動了他們內心柔軟的一面。

  於是有些良心未泯的老臣終於挺身而出,「快救陛下!」

  「陛下,吾等願護大周天下!」

  「太祖誓願未敢忘,陛下請放心!」

  一霎時,響應者眾,滿朝的官員,盡有半數都有些情緒激動。

  太醫已經走上前來,想要給宇文毓診治,還沒有靠近,就被宇文護冷聲喝止,竟不讓他醫治。宇文護此舉,頓時激怒了台下一老臣,他上前一步,立在中央,指著宇文護道:「宇文護,你豺狼成性!眾目睽睽之下,要弑君奪嫡不成!」

  宇文護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這才緩緩地站了起來,「弑君的人是誰?難道是我嗎?」他的聲音猶如一道出鞘利劍,頓時就讓喧鬧歸於寂靜。

  他冷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讓御醫上前,是因為皇上根本就沒有中毒,又何須御醫檢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就連雁貴嬪也停止了哭泣,轉而望向宇文毓,但她旋即又搖了搖頭。她親手下的毒,她親眼見到宇文毓把毒酒喝下,為什麼宇文護要睜著眼說瞎話?

  宇文護淡淡地指了指我座位後站著的太監,「毒酒早就被置換了。皇上根本就沒喝。」

  我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這杯毒酒一直都在我手上,若說置換,那除非是雁貴嬪在給我倒酒的那一瞬間,才有機會調換。

  我暗地裡松了一口氣,沒想到身後的這個小太監,竟然能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速度調換酒杯,足見是個深藏不露的人。我只當宇文護今日根本就無暇顧及我,卻不曾想,原來他在我的身邊放了一個這樣厲害的人物,雖是不合時宜,我的心裡頭還是再度湧起一股暖流。

  只是,宇文護無暇顧及我,他淡淡地再度掃視了一遍全場,轉而看向宇文毓,畢恭畢敬地朝他作了一揖,「皇上有上天庇佑,自然不會有事。皇上定然能看到我大周黎庶豐足,九州統一的一天。是了,方才皇上說國有豺狼?不知這豺狼是誰?」

  宇文毓一怔,他本抱著慷慨赴死之心,剛才那一番說話,何等激昂,可原來自己並沒有中毒,那麼剛才他那樣一番遺詔說出來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宇文護冷哼了一聲,又看向中央剛才面叱他的老臣,「剛才是你說我豺狼成性嗎?在座諸位,也是這般想法麼?」

  他的聲音在午夜空空的徘徊,剛才還有些群情激昂的眾人,在得知宇文毓沒有中毒後,都有些懵了。以至於宇文護問出這一句話來,所有人一下子偃旗息鼓了。於是,壓抑的氣氛瞬間壓倒了他們的慷慨,陰霾繼續籠罩上空,那惴惴不安的情緒重新來襲。

  宇文護故意按捺著不說,任由宇文毓說出遺詔,便是要看看他說些什麼,看看底下的那些大臣們都會給怎樣的反應。

  不幸中的萬幸,宇文毓為了大局並沒有點出宇文護的姓名,亦沒有說傳位於誰,否則宇文護勢必要再生出一陣血雨腥風來。

  只是,剛才那個強出頭的老臣,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

  宇文護眼中的冷芒落在他的身上,他款款說道:「李弼,我素來以為你是一個複性沉雄,有深識之人,只當你能善始善終。看來,我看錯人了。」

  他朗聲道:「襄平李弼,乃是逆賊趙貴舊黨,皇上念及舊情,多加隱恤,奈何李弼狂妄無狀,散佈謠言於朝堂之上,惑亂朝堂,實在是大逆不道,按律當斬,其子女皆遠配邊疆,永世不可放免。」

  其他所有人聽了此言無不噤聲,宇文護照例以他的強硬高壓一下子就讓所有人再度淪陷,只有立在中央的老將軍李弼,知道自己的死無可避免,不由放聲狂笑起來,「好,好,我終不得善終,宇文護,且看你能張狂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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