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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夙軒裳回頭,極為利索地一劍就砍掉了那人的腦袋,血濺得很高,噴得周遭士兵渾身都是,在陽光下妖豔無比。

  血腥味是極濃的,但在戰場上出生人死的人並不懼怕,唯有聞不悔懷中的景姮,聞了如此噁心的味道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夙軒衾的視線掃向身後那群人,冷笑道:「浮躁會讓敵人有機可乘,誰若不聽軍令,方才那個便是下場。」

  話落之後,身後頓時安靜了下來,僅存景姮的哭聲。

  夙軒衾看了景姮一眼,視線往上,落到了琳琅身上,見她仍是繡帕掩面哭泣,冷笑一聲,轉而朝聞不悔說道:「你女兒與她倒是十分像。」

  聞不悔低頭哄著景姮,並未在他面前表露出情緒。他的記憶中,她並非愛哭之人,過往數年他亦是極少見她哭,更逞論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如此柔弱的一面。

  伍一策馬到夙軒衾身側,低聲道:「主子,我們大軍壓境到現在,他們一點動靜也沒有,屬下怕是有詐。」

  「蘇嫵那邊情況如何,」夙軒衾手中的長劍猶在滴血。

  「蘇將軍已經將北門應戰的任家軍引至百里之外——屬下仍有些不放心。」伍一眉目微斂。

  伍一是夙軒衾的得力下屬,平日夙軒衾亦多有仰賴他,今日他這般憂慮,倒是讓夙軒衾開始考慮起如今的局勢。

  然而,也不待他思索多久,後方有探子策馬奔上前,急速下馬後便在夙軒衾面前跪了下去,道:「殿下,任家軍已經逼近我軍後方二十裡處,無須多時便可靠近。」

  任憑夙軒衾有多大能耐,這會兒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身後策馬上前的伍三咒駡道:「看來蘇將軍也被那狡猾的任子衡擺了一道,殿現在怎麼辦?」

  抬首朝城牆望去,城牆上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許多兵馬,密密麻麻站了一排,雖不多,倒長了不少氣勢。夙軒衾冷笑道:「任家軍人數是我們的數倍,如與其硬碰,斷是我們沖出重圍,也是兩敗俱傷。傳我號令,攻城。」

  伍一傳了號令下去,軍中士氣大振,將士紛紛朝前邁去。

  敵軍的進攻讓城牆之上的士兵嗓子都吊到了喉嚨眼上,卻又不敢露出絲毫恐懼。

  將領問道:「長公主有何指示?」

  琳琅的繡帕早已收回了懷中,臉上哪有什麼哭痕,微冷的神情讓那張秀雅的臉添了幾分英氣,她嘴角微啟,道:「我們既得到消息說任家軍已到敵軍後方二十裡處,他們當然也收到了消息。一路往回通報花去了不少時間,想來我們的人現在約莫已經到敵後方十多裡處,我們只須撐上半個時辰便可。」

  這一路僵持到現在,日頭已經漸漸往西,天黑之後行軍作戰只利突襲,夙軒衾定然吃不到什麼好處。

  琳琅想了想,又道:「你們在原地待命,給我死死地盯著他們,他們有任何舉動都及時來報。逐風,帶著鐵軍衛隨我下城牆。」

  「是——」

  眾將士異口同聲,聲音極為響亮。在援軍到達之前,每個人都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同樣,每個人都知道若能同心協力,便有可能度過此劫。

  逐風緊緊護在琳琅身側,鐵軍衛亦尾隨其後下了城牆。

  城牆之下,城門口,淮都的百姓兒乎都被驅趕到了此處,各家的孩子紛紛與家人分立兩旁,有膽小者抱成一團相互壯膽,亦有無畏者試圖叫囂,但最後都臣服在四周那些士兵的武器之下。

  城門幾乎已經被淮都百姓與他們所攜帶的東西堵了個通透,士兵們見了琳琅紛紛見禮,無疑暴露了琳琅的身份。

  原先不安的百姓都將注意力移向了琳琅,更有甚者拿了地上的小石子便朝琳琅丟去,嘴裡還惡狠狠地罵道:「大毓的惡婆娘,欺負我們東勒人還欺負得不夠嗎?今日竟然還妄想讓我們為你們去送死!呸,賤人!」

  逐風的劍出了鞘,在漸顯橘黃的陽光下劃出了銀色的弧度,擋下了那顆小石子——小石子在逐風的勁力之下反撲向那名東勒人,擊中了他的手臂,讓他頓時抱著手臂哭喊了起來。那人還想再罵,卻在碰觸到逐風閃著寒意的眸子時消聲。

  「外頭那上萬敵軍當中不乏東勒人,東勒既與我大毓叛黨聯手,外頭那些人便沒有理由動你們。若他們對你們動了手,只能說明他們選擇了淮都城,而你們,便是被丟棄的棋子。你們不是很想知道我要做什麼嗎?呵!」琳琅站在石階上冷眼望看這些東勒百姓,語態平和。

  她拍了拍手,便見下方持刀的一名小將喊道:「所有的東勒人聽好了,各自抬著你們的東西往前五米,誰若後退一步,就殺掉他的孩子。」

  而後不知誰喊了一聲「開城門」,城門頓時轟的一聲緩緩開啟。

  成千上萬的淮都百姓挑著擔子從城門內湧了出來,一人一擔,死死堵住了城門口。

  有那麼一瞬,夙軒衾好似又看到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天。

  彼時還是他的父親當政,夙國貧瘠,田中穀物已連續數年顆粒無收,也就在那時,大毓強勢進犯,戰事連年告敗。

  夙人愛家,死死守著城門不出,舊時夙都守衛固若金湯,任是強如大毓,也在這場戰事上佩持了整整半年。但連年的顆粒無收導致城中糧草稀缺,那半年中,能吃的東西都已吃盡,許多人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吃起了人肉。軍中上下許多將士都是靠食妻兒身上的肉才得以活下來的。

  彼時他年紀尚幼,卻也親眼看到那些將士因在吃妻兒的肉時,嘔吐,吐完之後仍要繼續吃。

  他永遠記得他們的眼睛,那樣的絕望悲痛。

  滅國那一日,城門外擺滿了白花花的在米,夙國流民經受不住誘惑衝破了城門,沖向擺放在城門外的糧擔。

  城中那些士兵在經受了一切絕望之後仍選擇了戰爭,即便後來全部戰死,也無一人肯愧對妻兒。

  那一場屠殺,鮮血染紅了夙都,夕陽之下的夙都陷入一片豔麗之中,妖豔,壯烈,而又淒美萬分。

  父皇和母后死時那蒼白的面容仿佛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腦海中,此後許多年他-閉上眼便會夢到那一切。

  還有皇姐,記憶最後是皇姐溫柔的笑容,她抱著他,一遍遍地對他說:軒弟一定要活下去,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醒來之後,天下早已沒了夙國。一切好似一場幻影,那麼的不真實,卻又那麼的真切。

  與他一道活著逃離夙都的舊部抱著年幼的他,讓他指天發誓日後定要為死去的夙人報仇,是這股恨支撐著他走到了現在。

  可是現在——

  原來的優勢在瞬間變為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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