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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那只是勞累,他並沒有生病,對不對?你昨天不是說,一切都好好的嗎?」李寫意還是不敢相信。

  「太突然,事先連徵兆都沒有,突然倒下,我們還沒來得及施救,就……」劉先生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李寫意聽不見,耳邊,只有自己的笑聲,冷冷的笑,嘲弄的笑。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她讓他嘗了兩次的痛,他終於,全部還了回來!

  乾脆!徹底!打得人措手不及!

  「我要見他。」她安靜下來,淡淡地說。

  「少莊主……」蕭淑扶著李寫意的手。

  「我要見他!」李寫意重複了一遍,不容反駁。

  「我去安排,傍晚的時候,靈堂沒人。」劉先生連忙說。

  靈堂……

  這個字眼兒讓她如遭錘擊。

  重擊後,一切開始搖擺旋轉。

  她忘記了後面的事情,忘記了他們是怎麼安排的,忘記了她是怎麼發著脾氣、怎麼失常的。

  當意識回來的時候,她已站在江北王府的後堂。

  陰森的殿堂,是上古的獸,張著嘴,冷冷地望著她。

  白色的燈籠掛在屋簷上,和她的意識一起搖擺。

  奠……奠……這是死者的地方。

  她在燈籠下走過。

  恍惚間記起他從前說過的話,他說,如果再經歷一次,他會活不下去。

  她一直沒有當真。

  可是此時此刻,她信了。

  站在靈台前,又是深秋,秋天的夜,比冬天更陰冷。

  冷得粹不及防。

  她不自禁地發著抖,望著咫尺之遙的棺木,想走過去,卻終於動不了分毫。

  蠟燭搖曳不定,一直以為蠟燭是用來提供光明的,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燭光可以如此慘淡,比黑暗更慘淡。

  指尖觸摸的,是冰水一般的夜,夜就這樣有了實質,她快喘不過氣來。

  那裡面,那黑糊糊的地方,那冷冰冰的地方,躺著王子情。

  她愛過、守護過、逼迫過、傷害過也遺忘過的人——從此不在了。

  真的不能呼吸了,目光所及,全是黑沉沉的棺木,鋪天蓋地而來。

  大門的方向,傳來一陣吱呀聲。

  她茫然地回頭,神色恍惚地看著一個極像王子情的少年,白衣素顏,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你是誰?」他停在她面前,警惕地問。

  李寫意想回答,可是一開口,腥甜的液體莫名地沖了出去,濺在他的衣服上。她怔怔地望著那一點點紅,再抬頭望向他。

  他美麗如寶玉的眼珠立刻湧上了一層水霧,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啞聲問:「你是蘇頤姐姐,是不是?你是蘇頤姐姐,是不是,是不是……」

  李寫意依舊茫然。

  蘇頤是誰?那麼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當從他的口中出來時,她看到了陌生的笑顏,聽到了陌生的笑聲。

  笑聲裡,有子情,鮮衣怒馬的子情,肆意飛揚的子情。

  「我不是蘇頤。」她說。

  少年怔怔地望著她,夢囈一般開口:「你知道四哥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什麼?」她下意識地問。

  「他不會去喝那碗孟婆湯,下一世,再也不要經受對面不相識的苦楚。」

  那股腥甜又湧了上來,頭暈目眩,她窒息在一片空洞裡。

  少年踏前一步,似乎想扶她,可是另一個人比他快了一步,她被那人抱了起來,全身輕飄飄的。

  「子忻,有什麼話,以後再說。」那人沉聲丟下一句,很舒服的聲音,她歎息著合上眼。

  可是那個聲音卻不容她睡去,它不停地在耳邊聒噪,不停地要她呼吸,不停地讓她睜眼。

  她睜開了眼,大口地呼吸了一下,麻痹的肺抽痛不已。

  呼吸也是能流血的。

  「寫意……」終於看清他的臉,是風隨溪,他憔悴得讓人訝異。

  她伸手摸了摸他,不知是她的手冷,還是他的臉冷,她瑟縮了一下。

  環顧了一周,王子情的棺木已經看不見,風隨溪摟著她,在一個曠野裡。

  「沒事了。」他偏過頭,吻住她的手指,有種隱約的溫暖。

  麻木潮水般退去,疼痛席捲而來。

  李寫意開始思念王子情,瘋了一般地思念他。她的手指滑了下去,又被風隨溪緊緊地抓住,指甲扣入了誰的肉裡,空氣裡有絲淡淡的血腥味。

  抬眸,頭頂滿天繁星,依稀仿佛是那一年的滿街華燈下,她抬頭時,他含笑的眼眸。

  風隨溪抱著懷中的人,一整夜,不敢移動須臾。

  聽到消息後,他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可依舊遲了,在她最傷最痛的時候,他不在身邊!

  從王子忻身邊接過她的時候,李寫意慘白失神的臉,讓他心痛無比。(橘園楓花血月手打)

  事情是那麼突然,誰也不會想到,王子情會這樣逝去。

  沒有徵兆,沒有理由,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時間!

  世上的事,永遠也算不准,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刻會遇到什麼。

  風隨溪抱著她,突然有種無力感。

  抱得再緊,也不能肯定,下一刻是不是會握住一手的虛無。

  淩晨來臨的時候,李寫意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她躲在黑暗裡,將傷痛攔在知覺之外。

  這一次,風隨溪沒有再喚醒她,只是靜靜地陪著她。

  而李寫意的昏睡,整整延續了十天,這十天中,風隨溪將她帶回藥穀。

  這十天中,王子忻日日站在藥穀之外,請求見她。

  這十天中,初有規模的江北亂成一團,衛津不得不回去主持大局,好在有李錚他們事先安排的隱秘力量,一時也不會有什麼大變故。

  這十天中,她依然熟睡。

  第三十五章 信的身份

  當年瑾王對她說的話,再次迴響在耳畔:「若信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就永遠是信;若他有一天不想當信,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世上就再也不會有信這個人存在了。」

  陰山,魔宗總部。

  卓雲倚在花間青石上,閒適地翻閱著手中的書。

  發黃的書卷,在指腹下發出悅耳的沙沙聲。

  魔影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宗主,突然覺得那是一幅絕好的畫卷。

  疏影下,卓雲低頭沉吟,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眸。

  負責信起居飲食的小廝匆匆趕來,行了禮,然後低聲彙報道:「他要求見宗主。」

  卓雲又翻了幾頁,仿佛沒聽見一般,直到那小廝猶豫著要不要重複一遍時,她終於站了起來,大步往高塔的方向走去。

  魔影不悅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終於跟了上去。

  塔樓之上,信隨意地靠窗而立,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去,琥珀般清亮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望著卓雲。

  「你們先出去吧。」卓雲低聲吩咐道,連魔影也一道打發在外面。然後關上房門,款步走到信面前,不正經地笑道,「難道兩日不見,信就想我了?」

  「是,很想。」信坦然道。

  卓雲愣了愣,她本是調笑,卻不防信會這麼輕易地說出來。

  白皙的臉上泛起一層不可見的紅暈,卓雲咳了一聲,轉開話題道:「齊王死了。」

  「我知道。」信點頭道,「所以我不能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了,少莊主需要我。」

  卓雲驀然抬頭,瞪著他咬牙道:「你對她還真好!她一有事,你就急不可耐地去找她!」

  信微微一哂,「你是在吃醋嗎?」

  卓雲哽了一下,然後別開臉,沒好氣地說:「你別忘記了,你現在是我的階下囚,有什麼資格提要求?」

  信沒有接話,只是盈盈地望著那個愈顯消瘦的人,突然開口道:「是不是更冷了?」說完,他不等卓雲反應,已經將手伸向她精巧的臉頰,輕輕地摩挲了一下,「氣色很不好。」

  卓雲有一刻的恍惚,正準備掙開,卻被信猛地一拉,跌進了他的懷裡。

  她想叫魔影進來,不防後腰酸麻穴一痛,全身癱軟地倒在信的臂彎裡。

  望著卓雲驚詫疑惑的眼神,信微微笑道:「轉移穴道,讓自己的功力不被制,這是做諜報工作的基本素質,你總是忘記我以前是幹什麼的。」

  信的氣質,過於乾淨,過於脫俗,以至於常常給人一種錯覺:這個人,是無害的。

  卓雲周身乏力,想大聲呼救,卻又使不出勁來,唇無力地張了張,大概是威脅的意思。

  可是看在信眼中,這個動作卻如同邀吻一樣,菱形鮮豔的唇瓣,潤澤欲滴。

  他沒有拒絕邀請,輾轉碾壓,糾纏著她。

  卓雲氣駭,可是連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

  信就勢將她帶到了床上,極溫柔地為她褪去衣物。

  卓雲羞憤欲死,雖然她與信早已肌膚相親,可現在,卻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他強要,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溫潤的觸覺,在接觸她冰冷的身軀時,終於撫平了卓雲些許的躁動。

  信抱著她,從上方深深地望著她,那目光是犀利的,不是那種強勢的犀利,而是刻骨的銳利,仿佛要用一眼將她記住一輩子。

  卓雲怔了怔,被信的眼神迷惑。

  「忍著點。」信暗啞低魅的聲音,緩緩響起。

  卓雲睜大眼睛。

  一股悠悠蕩蕩的真氣從她背後悄悄進入卓雲被陰蠱之毒侵蝕的體內,遊走在四肢百骸中,一點一點為她拔出,然後又順著來路,重新回到信的身體裡。

  這一個月來,讓卓雲痛不欲生的寒冷,正一點點地脫離她,而貼在自己身上的那具溫暖的身體,卻在一寸寸變得寒冷。

  卓雲惱怒地瞪著他,用眼睛制止著信無異于自殺的行為。

  信卻俯下身,吻著她的眼睛,用舌尖舔著卓雲的睫毛,讓她無法睜眼。

  陰蠱,是卓雲十歲時就種下的,她身上的是母蠱,而子蠱,則被種在了魔宗各個要人身上。

  那是她的父親保護她的一種方式,如此,就沒有人會對卓雲下殺招了,除非他們想同歸於盡。

  再後來,當卓雲靠著自己的威信與才能贏得眾人的擁護後,她為他們除了子蠱,可是母蠱,卻並不容易除掉,若強行除去,那種剜心裂肺的疼痛,卓雲的體制根本承受不了。

  十幾年來,陰蠱遺留下來的毒,終於累積到了一個臨界點,毒散全身,雖然一時半刻不至於喪命,卻平添了許多苦楚。

  可信強行將陰毒吸入自己體內,卻比卓雲更加危險。

  他身上有子蠱。母蠱的毒與子蠱相遇,極有可能引起反噬。

  卓雲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在找死。

  她吃力地掙扎著,想打斷體內那縷倔強的真氣。

  信伸展四肢,牢牢地壓著她。

  終於挪開了一點兒,卓雲不顧酥癢,執拗地睜著眼,死死地盯著他。

  那張美到不盡真實的臉,近在咫尺。

  總是彎彎帶笑、狐狸一般的眼睛,濕濕潤潤的。

  信失笑,忍住牙關的冷戰,「知道你下不了手,不如我自己主動一點兒。」

  卓雲仍然瞪著他,使勁瞪。

  信沒了力氣,懶得和她互相瞪眼,也不再多說,閉眼追蹤最後一縷毒氣。

  卓雲的頭偏了偏,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她知道,即使信能化解陰毒,這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相見了。

  信終於決定離開了,無論怎麼囚、怎麼禁,終究要離開了。

  那滴淚落在了信的手背上,滾燙。

  信心中一悸,最後一道工序在悸動中完成。

  他重新睜開眼,卓雲沒有再瞪他,只是茫然地越過信的肩膀,呆呆地望著房頂。

  卓雲的眼神,是從來未曾有過的脆弱與哀求。

  信怔了怔,然後低下頭,再次吻她。

  這一次,卓雲的反應竟是從來未有過的熱烈,在信探進去的一瞬,便瘋了一般吸吮著信全部的氣息。

  仿佛所有的敏感點全部集中在唇上。

  信最後一個告別吻,竟在瞬間燃燒了兩個人。

  天雷勾動地火,所有的肌膚,所有的血液,所有的意識,全部燃燒起來,炙熱,狂肆。

  像龍捲風掃過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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