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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這樣說來,風隨溪的偽裝術就顯得無可挑剔。他剛剛進馬車的時候,不僅外貌全然看不出痕跡,連目光都顯得木訥渾濁,和真身飛揚跋扈的模樣,確實相差甚遠,若不是他有意提醒,恐怕李寫意也無法將他認出來。

  「我只是奇怪,太子既然已經知道掉包了,為什麼不當眾拆穿我?」李寫意不解地問。

  「這就是你的聰明之處,把真的閔柔公主留在旁邊,若是拆穿你,那閔柔公主的行為又當如何解釋?難道要告訴全天下楚國的和親公主自主地參與陰謀嗎?」風隨溪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近乎寵溺地說,「你這樣的水晶心竅是怎麼長的?」

  李寫意微微一笑,「可是怎麼也逃不過你的眼睛啊,不過阿飛的事情,你好心辦壞事了。」

  「我知道,你巴不得太子來行刺,你乘機挑撥太子與燕國的關係。」風隨溪的笑容頓時斂了起來,有點懊惱地望著她道,「我就是討厭你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就算是防備得再好,也是有萬一的!萬一你嫁禍不成,反而真的丟了性命怎麼辦?!」

  「若是瞻前顧後……」李寫意有點心虛地辯駁道。

  「別忘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風隨溪瞪了她一眼,堵住她沒心沒肝的話。

  李寫意訕訕地笑笑,將視線移向別處。

  風隨溪還待說什麼,車門處傳來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然後是王子情頗為關切的聲音,「閔柔,我聽見車廂裡有動靜,沒事吧?」

  風隨溪臉色一沉,意識到自己方才發飆時,敲動了坐下的軟榻,引起了前面王子情的注意。

  「沒事,四哥。」李寫意連忙回了一聲。

  王子情這才安心地走開,可是經過這一打岔,風隨溪也注意到李寫意莫名低落的情緒,卻並不點破,又隨便了說了一些不相干的話,便要下車去。

  「對了,卓雲可能要難過一段時日了。」下車前,風隨溪突然滿臉詭異地笑道。

  李寫意怔怔,「你幹什麼了?」

  「沒什麼,只是那丫頭太難琢磨,我索性將她的事情公之於眾,讓天下人一起琢磨琢磨。」風隨溪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話,然後又恢復成忠誠無二的護衛模樣,推門下車。

  李寫意微微一哂,已經猜到風隨溪的所為了。

  這種主意,也只有風隨溪這樣的人,才想得出來,因為……實在太缺德。

  卓雲確實很頭疼。

  她的身世,對於很多人都不是秘密,李寫意知道,信知道,太子知道,皇后知道,有心人都能查到,可那畢竟只是少數人,也沒有確鑿的證據。

  有些事,是寧可被人猜,不能被人知的。

  京城剛剛經過了一系列大悲大喜,到現在,突然得知皇后從前品行不良,與魔宗宗主有染,並且留下一個私生子留在京城,再加上卓雲從前與太子真真假假的謠言,整件事一下子淫靡起來。謠言裡的主角是如此高貴,內容又是如此風月,自然成了茶餘飯後放鬆調節的熱聊話題。

  當謠言鋪天蓋地地傳來時,即使陰深如卓雲,也失了分寸。

  對付流言的最好措施,當然是置之不理,只要不去壓制,謠言自然會慢慢地淡去。

  可惡的是,京兆府尹喬文似乎對太子過於忠貞了,這天無稽的謠言傳來時,他便將手下的官差全部放了出去,在酒館、大街、茶鋪,廣封言路,只要涉及到「魔宗」「太子」「皇后」……字樣的路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統統關進官衙大牢。等太子出面干涉此事的時候,牢裡早已關滿了人。

  喬文自然被狠狠地訓斥了一番,等他灰頭土臉地從太子府出來後,轉身便去拜訪了衛津。

  衛津閒適地聽完喬文抱怨了一番,然後微微一笑,「這一招真的很缺德,不知是少莊主的主意,還是風穀主的主意?」

  喬文也收起一臉苦意,賊兮兮地笑道:「雖然缺德,卻實在有效,下官從太子府出來的時候,看見皇后的小轎停在後門。」

  這樣詆毀皇后名聲的流言,不僅讓卓雲無法在京城立足,便是連太子,也會被有心之人懷疑——真的是皇家骨肉嗎?

  如此血統大事,即使皇上昏聵,不加追究,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皇室宗親,也不會善罷甘休。皇后本身又是鳳儀教的教主,以她的身份和驕傲,又實在不是一個委曲求全的人,這種情況該如何善了,應該夠他們頭疼了。

  無論手段如何,至少……它真的有用。

  卓雲會怎麼做呢?衛津很好奇,李寫意很好奇,風隨溪很好奇,所有人都很好奇。

  而他們好奇的對象,依舊只是懶懶散散地坐在椅子上,一臉的雲淡風輕,眼神冷淡,漫不經心地望著自己的母親與弟弟。

  辛清璿微服出宮,打扮雖然素淨,卻依然威儀逼人,「卓雲,謠言的事,你事先知不知情?」

  這句話不含一絲情緒,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質問。

  卓雲心底冷笑不已,面上,依然笑得如一只可愛可恨的小狐狸。

  「皇后以為是我的人做的?」她的聲音表情,沒有一絲可挑剔的地方。

  「是你嗎?」辛清璿眸中冰涼,王子遙反而有點坐不住了,站起身,擋在卓雲身前,「母后,姐沒有理由這樣做。」

  卓雲眼中一暖:雖然三人真真假假地共處了六年,至少子遙在這個時候,選擇了信她。

  相比之下,作為母親的辛清璿,未免太讓人齒寒了。

  「理由?」辛清璿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己的女兒,冷冷地說,「六年前你來京找本宮,本宮就告訴過你,不要期望本宮會認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枉費的,你等了六年,終於等不了了,所以想出這個法子來逼本宮,是不是?」

  「認什麼?我們本來各不相干。」面對盛怒中的辛清璿,卓雲疏離地笑道,「六年前來京,只是遵循父親的遺命。他要我敬你、幫你,直到太子登基為止。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父親,而並非為了皇后,皇后大可不必將自己想得過於重要。」

  辛清璿一哽,隨即冷哼一聲,「都不知道你到底像誰!」

  當年的魔宗宗主卓衣琴,那麼英雄蓋世,豪爽無雙,不然,也不會吸引當初身為准太子妃的辛清璿委身相許。

  他的女兒,卻這般柔弱懶散,深不可測,太陰太沉,像一潭太久沒有攪動的古井。

  卓雲眸中寒意愈重,可是寒到深處卻是極犀利的痛,「這樣也好,我是時候離開了。」

  「姐,」王子遙聞言,連忙伸手按住準備起身的卓雲,「一家人,何必這樣?」

  「太子殿下,我們從來不是一家人。」卓雲並不領情地抬起頭,望著與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突然覺得很奇怪——當年太子得知自己的身世時,並沒有像其他的小孩那樣驚慌失措,反而異常欣喜,毫不猶豫地叫了一聲姐。

  也因為這一聲姐,卓雲突然覺得對這個弟弟有了責任,即使是極小的責任,卻終於放不下。

  即使現在,明知該抽身了,卻還是不忍心直接將他的手甩開,最多冷言冷語幾句,然後淡漠地笑。

  「子遙,讓她走,然後想方法將謠言平下去。」辛清璿略有點不耐地揮揮手,漠然道,「我本來就沒有這樣的女兒,又豈會怕那種謠言!」

  卓雲起身,微笑著向她一揖,然後極灑然地向門口走去。

  王子遙怔怔地看著那個飄遠的身影,然後轉身,嗔怪地望著自己的母后,「母后,你明明知道……卓雲已經是魔宗的宗主,我們需要她的力量,你也知道,這次謠言肯定不是她散佈出去的,為什麼還要乘機將她逼走?」

  辛清璿合起雙眼,清貴雍容的臉上,疲憊盡顯,「子遙,難道母后不知道你的心思麼?你肯與他姐弟相稱,無非是為了她的能力……」

  「她其實也沒什麼能力。」王子遙撇撇嘴道,「只是好歹也是我姐,我尊重她。」

  「姐?」辛清璿好笑地望著自己的小兒子,那個在世人心中溫和無主見的太子殿下,「知子莫若母,你口口聲聲稱她為姐姐,心裡可有絲毫將她當親人看?連秦王、吳王這樣與你一同長大的兄弟也被你算計,你能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大姐有什麼親情?」

  「母后!」王子遙有點羞惱,白皙清秀的臉上漲出了一絲紅暈。

  「前幾天接到線報,魔宗已經開始對付鳳儀教了,太子,你自己取捨一下,若是選魔宗,以後就不要指靠母后。若是選母后,就不能再貪心卓雲的勢力。」辛清璿不再周旋,單刀直入。

  王子謠訝異地問:「為什麼魔宗會對付鳳儀教?」

  辛清璿沉默了片刻,然後自嘲地笑笑,「你以為卓衣琴是怎麼死的?」

  王子謠怔了怔,然後目瞪口呆地望著辛清璿,「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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