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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洛梓軒……洛梓軒……

  我微微閉眼,一陣疼痛忽然急速地從小腹升起,肚子一陣翻騰,翻來覆去,絞痛難忍,我痛苦地弓著身子,死死地咬住唇畔。我以為我很快就會疼得暈過去,卻不想,這次的疼痛雖比宮裡的那次更加厲害,我的意識卻一點沒有模糊,清晰得厲害。死死地按住肚子,汗水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枕上,嘴唇幾乎要被咬破,我仍固執的沒發出半分呻吟。

  即使疼痛,我也不可以留在你身邊,不可以依賴你,不可以不離開你。對不起。紀梓延。

  不知過了多久,我疼得快虛脫時,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紀梓延端著一小碗黏稠的藥汁逆著光朝我走近。他薄涼的指尖輕輕挑開我額頭濡濕的發:「小沐兒,說你不再離開我,馬上我就給你喝藥,然後就不會不再疼了,好麼?」

  聲音那麼輕,眼眸卻那麼黑,沒有光亮。我知道,他已變回魔曇門門主,陰鷙的光亮埋在眼底。

  我倔強地偏過頭,他在我耳邊輕輕一歎,然後『嘭』的一聲,小碗碎成瓷白小花開在陽光鋪一地的地上,濃黑的藥汁描摹開一副支離破碎的猙獰圖畫。

  門又『吱呀』一聲被合上,我依舊弓著身子躺在床上,疼得滿臉糾結。再一次聞到血腥味後,我終於失去了意識。醒過來時,燭火昏黃,紀梓延坐在床邊,漆黑的雙瞳鎖定我,手裡仍舊端著一個小碗,顫顫燭光拉長他的影子。

  我一眼不眨地盯緊他,肚子的絞痛輕微褪去,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小沐兒,你看,你受不了的,乖乖告訴我,說不再離開我,就不會再疼了,好不好?」

  幾乎是在我偏過頭的同時,瓷片碎裂的聲音再次響徹靜謐的客房,門「嘭」的一聲被大力地關上。

  我呆呆望著窗外皎潔明月,等待,等待,等待我的光亮。屋內蠟燭落了半山燭淚時,我體內的優曇蠱再次發作,比白天更深的疼痛一下子席捲全身,肚子裡混亂的糾結疼痛,如同誰拿了把尖刀在反復攪騰。

  疼,疼,疼……

  腦子再容不下其他,翻來覆去,只這一個字填滿我所有思緒。大汗淋漓的弓著身子,咬緊唇畔,甚至我開始用手掐自己的胳膊大腿,以此來抵擋肚子排山倒海的疼痛。

  紀梓延每天進來一兩次,端著盛滿濃黑藥汁的小碗,輕聲誘哄著我,我每每倔強地偏過頭,他眼裡的血紅光芒就升騰一分,狠狠地砸碎它,決絕地走出去,用力地摔門聲驚動窗外海棠樹上的小鳥嘰嘰喳喳直叫。

  如此的來回反復折騰了數日,疼痛已經快將我折磨得奄奄一息,陽光照在我身上,似乎都不能感受到它的溫度。我每日的躺在床上,紀梓延不知與這家客棧的老闆說了什麼,店裡的夥計這幾日以來沒有靠近一步,現在的我,與外界近乎隔絕,疼痛襲滿身,除了等待,我不知我還能做什麼讓自己得到解脫。

  難道……真的只有死亡才可以麼?

  悲哀的想著時,門突然『嘭』的一聲被大力推開,我依舊望著窗外火紅海棠,疼得力氣盡失,疼得對紀梓衍生出無數怨恨,疼得幾乎以後都不想要再看到他!然而,我卻聽見一聲驚呼——

  「小沐兒!」

  是清亮的女聲,我緩緩轉過頭,乾涸已久的眼眶,眼淚突然滑落。

  陽光燦燦的門邊,站著滿臉不可置信的梁遲萱。

  眼角一滴朱紅淚痣,失了光亮,滿滿陰霾突然覆蓋。

  淚眼迷蒙中,看到她模糊的身影向我走來,沁涼的指尖輕輕覆上我的唇,身子便不由一陣輕顫。唇上的傷口一連幾天都未處理過,每當肚痛如絞時,我又習慣狠狠地咬住,以為已經疼得麻木,卻不想輕輕一碰,仍是一陣鑽心的疼。

  梁遲萱的手瑟縮了一下,然後撫幹我眼角大滴的淚:「小沐兒,小沐兒,怎麼會這樣?我以為門主那麼寵你,你一定會幸福的,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喉嚨乾澀得厲害,嘴唇輕輕蠕動,卻是說不出半個字,就那麼淒涼地看著她。梁遲萱的眼淚忽然也大滴大滴地砸下來,落在我臉上,她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小沐兒乖,姐姐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到委屈。」

  語氣那樣輕柔,讓我恍惚想起六歲那年,被解救回來後,她忍受著我失控的情緒,淒厲的尖叫,笑容暖暖地接近我,溫溫軟語地安慰著,小沐兒乖,都過去了,姐姐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梁遲萱——阿萱姐姐。

  「會有一點疼,要是實在疼得厲害,就抓我的胳膊,知道了麼?」梁遲萱拿了藥,心疼地看著我,我微微點頭,她小心地替我的唇抹上藥。藥膏清涼,但一碰到咬得深的傷口時,還是讓我疼得直抽氣,梁遲萱的手僵了僵,眼淚忽然又砸下來,我的心忽然一陣柔軟:「阿萱姐姐,沐兒不疼。」

  「小沐兒,你,你剛才叫我什麼?」梁遲萱整個身子僵直得厲害,眼淚凍結在眼眶,反射著欣喜的光,我艱難地動動唇:「阿萱……姐姐。」

  「小沐兒,謝謝你,謝謝。」她忽然哭倒在我身上,溫熱的淚滲入我墨黑的發,我的眼淚亦淩亂地順著眼角滑落,如果,如果,這樣的出宮,這樣的糾結疼痛,能換來我們互相解開心結,是不是也是值得的呢?

  許久,聽到她清涼的聲音低低響在耳邊:「你以後一定還會恨我的?怎麼辦?我不該,不該……」

  不該什麼,她沒有說下去,而我的喉嚨亦疼得厲害,問不出半個字。梁遲萱抬起頭,看著我輕輕柔柔的笑,晶亮的眼睛裡淚光閃爍如夜空最美繁星:「無論怎樣,這是我欠你的。我一定送你離開,小沐兒,答應我,不要再回宮了,好麼?」

  宮裡難道發生什麼事了麼?她能突兀地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就表示洛梓軒已發現梁妃已換人?而宰相梁林夏造反,必是株連九族的罪名,所以,他索性將計就計就此將梁遲萱攆出宮,他以為梁遲萱絕對會來找我,所以就尾隨她而來?

  心裡的薔薇忽然牽開瓣瓣花葉,我目光欣喜地望向大門,梁遲萱似知道我所想,很輕地歎氣:「小沐兒,他,沒來。」

  沒來,沒來?!

  「為——」為什麼?我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來,梁遲萱低垂著頭,不敢看我,只輕輕柔柔地替我擦藥,我頭一偏,梁遲萱的手一頓,接著又沾了藥水,替我擦著,頭再偏,她的手亦隨之移動,再偏,再移……直到那些結痂的傷口再次裂開,嫣紅的血染濕潔白棉花,梁遲萱不敢再動,半晌,哀哀地說:「小沐兒,你知道淩月悠麼?」

  淩月悠?傾國佳人淩月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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