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美人遲沐 | 上頁 下頁


  梅香輕柔的聲音響起,我抬頭,眼前的梅香一身煙藍宮裝,梳著極平常的疊髻,只在耳垂貼了兩粒圓圓的珠子。

  「你替本宮把前幾日要你收好的墜子拿過來。」梅香應了聲,正欲出去,我又叫住她道,「順道拿一套你的衣服一併送過來。」

  梅香猛然抬頭看我,眉眼間劃過許多東西。刹那又低下頭,答「是」,然後躬身退下。

  沒過一會兒,她拿了東西進來。我滿意地點頭,示意繡言接下後,吩咐她出去。偏殿內,只剩下我與繡言二人,一片安靜;而御花園喧鬧的觥籌交錯,絲竹管弦之聲,卻不絕於耳。

  「開始吧。」

  由於我早做了安排,梁沐宮今晚燈光灰暗,院子裡也沒什麼人,我穿著繡言的淡紫宮裝,梳了疊髻,將那枚扇形的碧綠墜子穿了絲線系在腰畔,便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趕去御花園時,我特意選了偏僻的小徑,但仍舊不免遇上許多宮人。幸好出來時,梳了厚厚的劉海,微低了頭,倒也與一般宮女無異。墨黑的天空不斷地開出絢爛的煙火,姹紫嫣紅,一派華麗。

  接風宴設在御花園的鳳棲亭,亭為四個長方形交錯組成的多角形建築,上覆青色琉璃瓦,飾有十個翹首利爪蛟龍。柱子則皆雕著龍鳳呈祥的圖案。多盞八角宮燈懸在廊上,燈火通明。

  正對著亭子的是一池碧荷。此時芙蕖未開,但清碧幽幽的荷葉覆蓋了整片池塘,倒也別有一番趣味。池塘中央停著一艘大船,甲板上,有薄紗水袖的歌姬,輕歌曼舞,絢爛的舞姿毫不遜色天上焰火。

  太后,洛梓軒,皇后均坐在亭子裡,蘇芸生和上官昊對坐於下首,依次下來則是百官。

  我小心翼翼地穿梭於人流中,御花園裡到處是奇花異草,大朵大朵的花開得嬌豔無比。但此刻我卻嫌它們礙眼得緊,我的視線幾乎完全被它們擋住。我又不敢靠得太近,在宴會的外圍心急如焚。

  恰在此時,忽然手中多了個東西,我疑惑地轉頭,一個老太監兇狠道:「看什麼看!還不趕緊隨她們送過去!再偷懶,當心你脖子上的腦袋!」

  我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從小到大,還從沒有人敢用這樣放肆的語氣和我說話。我的眉隱隱皺起,那老太監卻渾然不知,見我沒動,又拉長臉罵道:「沒長耳朵嗎?當真以為在這裡偷看就能爬上枝頭做那鳳凰?哼!不長眼的小蹄子,那上官將軍能看得上你們這群庸脂俗粉——」

  「是要將它送到宴席上?」我揚了揚手中的酒壺,不耐煩地打斷他,老太監許是從未遇見敢這樣公然打斷他話的人,指著我「你」了半晌,卻硬是沒擠出半個字。我惱火地移開視線,看到有一群端著酒壺的宮女正朝宴席走去,怔了怔,忙繞過他跟隨在眾宮女的身後。

  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離宴會中心越近,我的心就越跳得厲害。燈光很亮,我只得低垂著頭跟隨前面人的步伐亦步亦趨地走著。不斷有大笑聲摻雜著嫋嫋管弦之聲鑽進我的耳朵,在那麼繁雜的聲音裡,我卻聽到一個溫和的清朗聲音。我的步子就那樣停下來,抬頭,溫暖燭光淡淡地籠罩一抹白色身影,眉眼間滿滿英氣,修長的手指端著酒杯,正笑容滿滿地聽洛梓軒說著什麼。

  昊哥哥……

  我聽到自己破碎的聲音,眼眶濕潤。我找了你那麼多年,想過無數次我們相見的畫面,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我們中間隔了長長的人群,我看到你溫暖的側臉,卻觸及不到那年杏花樹下的溫暖。

  步子踉蹌了幾步,卻猛地被一個有力的臂膀往回拉。茫然地看回去,是一張彌漫著柔和光芒的笑臉,他說:「你要走過頭了,你負責伺候的該是本官。」

  我的腦子還是混沌一片,只傻傻地盯著他。他一笑,揚揚手中的酒杯:「倒酒啊。」

  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轉了視線,發現我剛才跟隨的宮女們都已各自站在官員的後面,替他們斟酒。我暗惱,怎麼會攤上這事,若是被人發現,這梁家的臉可要往哪裡擱?更可氣的是,既然註定這樣,為什麼不能離上官近些?

  手上的酒壺猛然被人奪了過去,我詫異地低頭,一身藏青朝服的男子正自己倒了酒,喝了一口,然後抬頭,笑得儒雅:「姑娘,你是不是想得有些久了?」

  我一怔,這笑容……似乎有些熟悉?仔細看了看,竟有些像在元泰樓裡遇見的那位文弱書生!

  「文淵?!」

  文淵疑惑地「哦」了聲:「你認得我?」

  由於剛才我的驚叫,已有不少人看過來,我忙將頭埋得更低,拿了酒壺,替他斟上酒,低聲說道:「幾天前,奴婢有幸見過大人一面,不過大人公事繁忙,定是不會記得這樣的小事。」

  「是嗎?」文淵努力地壓制住笑意,一本正經道,「可我似乎還有那麼些印象,你見到我的時候是在……元泰樓?」

  「你……」他一定是故意的,我抬頭瞪他,努力地控制住滿腔的怒火。他依舊笑得謙和,忽然拿起我系在腰畔的紅繩:「這墜子,姑娘怎麼帶得如此招搖?」

  該死的!我暗暗皺眉,今晚帶上墜子本是要試探梅香的,竟沒料到會遇上它原本的主人。不過,瞧著我這身打扮,他竟還一直稱我「姑娘」,不是有些奇怪嗎?該不是發現了什麼?

  眼神驀地變得淩厲,我趁著替他倒酒的機會,壓低聲音道:「你到底是誰?!」

  「不過上書房一名普通的執筆文書而已。」

  文淵飲盡一杯酒,笑容淡下來。我卻感到有些驚心,尚書房,尚書房,為什麼連日來我總是與「尚書」的人牽扯不清?這文淵,表面雖看似溫潤無害,但我總覺得他隱藏了什麼,那天在元泰樓,他眉眼間流露出的深綿憂鬱,絕不作假。

  那麼,這後宮裡,到底是誰會手持這樣一枚碧綠墜子?

  「月悠……」

  文淵略帶憂傷地低喃突然響在耳側,我忙抬頭,那一池青碧荷塘裡,不知何時出現一名蒙著面紗的綠裳女子,漫天的月華分散而下,細細密密地包裹住她的玲瓏倩影。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她坐於古箏前,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撥弄琴弦,短短前奏結束後,須臾,便聽到她天籟般的嗓音——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天地靜了,偌大的御花園內,只有這優美的曲子伴著她空靈的聲音在飄蕩著。一曲已罷,眾人卻還陶醉於她的歌聲裡,尚未回神。

  我冷眼看著眼前一切,那綠裳女子起身行禮溫語道:「獻醜了。」

  眾人似這才醒轉,然後,陡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隔了很遠,還聽到洛梓軒爽朗地笑道:「聲音可比天籟,歌詞更是美絕,真真千古一唱——淩太師,果真教女有方啊。」

  鬍子花白的淩太師笑容滿面地站起身,行禮道:「皇上謬贊了,小女琴藝不精,獻醜了獻醜了。」

  「太師太謙虛了。」洛梓軒眸光閃動,轉了視線看向上官昊道,「上官愛卿也到了適婚年齡,不知是否有了意中人?若是還沒有,朕今晚倒有興趣做個媒人。」

  他的話一落,百官的表情或豔羨或嫉妒,但淩太師滿臉的笑容卻漸漸僵掉。宰相梁林夏只顧喝著酒,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情。上官昊許久沒答話,我的心也猛然提到嗓子眼。他的側臉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出一個柔和的弧度。世界安靜得似只剩下我的呼吸聲。

  「多謝皇上的美意,只是上官昊心中已有他人,此生,非卿不娶。」

  字字鏗鏘落地,我的心也驟然回歸原處。他說,他不願,他說,非卿不娶。爾後,聽到太多人鬆口氣似的聲音,其中也包括坐在我前面的文淵。

  一段小插曲就這樣過去,宴會又恢復了原先的熱鬧,一場場歌舞也隨之而來。我心不在焉地伺候著,文淵也心不在焉地喝著酒。我的目光膠著在前面英氣勃勃的男子,腦子裡也不斷地回放著往日的美好。若是不出任何意外,今晚之後,我就能登上軒盟國最尊貴女人的位置,然後,重得自由。

  不知過了多久,我看到上官昊突然站起來向洛梓軒行了一禮,便轉身退下。心一急,轉身就要走,袖子卻又猛地被人扯住。我氣急,瞪他,低呵道:「你還不放手!」

  文淵站起身來的瞬間,在我耳邊低聲道:「你想惹得眾人的注意麼?」我還沒說話,他又道,「跟著來。」

  離了席,沒走幾步,忽然覺得有道灼熱的視線望過來。我下意識地回頭,卻又什麼也沒發覺,只隱隱覺得端坐於洛梓軒右側的皇后的視線有意無意地飄過來。

  甫一踏出宴席,就看到上官昊拐進一條偏僻的小路,我急忙跟上前,文淵卻又一把拉住我,眼神示意我安靜地跟在他後面。我瞥了眼不時冒出的宮人,只得按下急不可耐的心情慢慢地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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