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遲沐(7)_濃郁

七

　　我的腦袋很疼，多久不曾回憶的往事竟全都洶湧而出。層層疊疊的燭火陰影中，我仿佛看到另一個自己在漫天杏花雨裡旋舞，靈動的大眼睛裡滿是燦爛的純真笑意。眉毛彎彎，連眼角那滴朱紅淚痣也變得鮮活起來。

　　梁遲萱呵，梁遲萱！！她是我心底最陰暗的秘密。

　　我渾身無力地跌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只訥訥道：「依你，都依你。」

　　也許是從未見過這樣萎靡的我，洛梓軒靜靜地打量了我半晌後，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大殿的門合上的刹那，我聽到他說：「芸生後日生辰，朕有意立她為妃，你明日去慈甯宮與太后說說。」

　　他的聲音剛落，我立馬摔了杯子過去。黑暗的夜裡，我的憤怒猶如海底瘋狂生長的海藻。

　　洛梓軒，我狠狠地咬住唇，總有一天，你也會知曉，你威脅我的可怕後果！

　　靜靜地坐了一夜，也仔細地想了一夜，心情總算得到平復。天剛亮，我喚進一直守在門外的繡言和梅香，晨光柔和，稍稍驅散我眉心的陰霾。洗漱好後，我換上一件閃光絲綢做的宮裝，暗紫，石綠，天藍，層疊地反復糾纏，手腕上，一隻雕刻精美的玉石手鐲，綴滿晶亮的寶石。

　　坐在妝鏡前，我細細地描了黛眉，染了胭脂，點了朱唇。嫣然一笑，雖沒了那顆盈盈含情似的朱紅淚痣，但也是傾國傾城的模樣。我心裡暗哼，自也不會輸洛梓軒那刻繁花盡綻的芳華。

　　「梅香，傳早膳吧。」

　　梅香福身應了，退了出去。我微側身對繡言道：「昨日我出宮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怎麼會知曉得那麼清楚？」

　　繡言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樣。我輕哼一聲，端了薄荷香茶，輕輕抿了一口，時辰尚早，我有的是時間與她慢慢磨。我姿態優雅地喝完一杯茶，繡言的神色已出現少有的忐忑。我把杯子重重一放，她驀地跪下，輕聲但卻語氣堅定地說道：「娘娘恕罪，昨日的事，奴婢曾發誓不得透露半分。請娘娘一定相信奴婢，奴婢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娘娘的事。」

　　繡言的話教我越發迷惑，她是自小跟著我的丫鬟，我相信她不會做對我不利的事，但我卻想不通為何她會發誓隱瞞，昨晚的事難道牽扯了什麼我所不知道的人？亦或是……

　　罷了，繡言不想說的事，我是怎也逼不出來的。我擺擺手，示意她起來：「傳話給小福子，就說是我的意思，戶部尚書之缺補上蘇葛。若問緣由，你便說是『計劃』需要即可。」

　　「是。」

　　用罷早膳，我領了梅香和幾個小宮女去了慈甯宮。路過上次蘇芸生暈倒的亭子，禁不住揚了揚唇角。只是小小一個貴人，即便立了妃，也矮上我幾級，我還不信她能惹出多大的風浪。

　　「梅香，本宮昨日交代你收好的墜子呢？」

　　「回娘娘，奴婢已將它和娘娘的首飾一併放在紫檀木盒子裡。」

　　我滿意地頷首，餘光瞟到她清澈的眸，似不經意地說道：「那墜子可是本宮一位好友相贈，當得仔細收著。」

　　「是。奴婢記下了。」

　　她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聲線也依然平穩。難道昨晚是我眼花了？內心雖疑惑，但也不再多說什麼，一路沉默行至慈甯宮。

　　小太監高喊「梁妃娘娘到」後，太后慈愛地嗔怪聲就飄進了我的耳朵——

　　「小沐兒來了麼？快進來，怎的每次聚會都晚到？不待見我這老太婆麼？」

　　「臣妾哪敢呢。」我笑容滿面地向太后行禮之後，又給坐在太后左側的皇后福身請安，這才走到太后右側坐下。今日到慈甯宮的倒有不少人，除了主角蘇芸生，還有雲坤宮的衛妃，雲翊宮的曹婕妤，西萃宮的敏嬪等七人。

　　蘇芸生今日穿了件粉白相間的俏麗宮裝，頭上梳著靈蛇髻，用一支赤金扁簪綰著，耳旁兩粒豆大的紫金琉璃耳墜子搖搖晃晃。梨渦淺笑，清甜如山間茶花。

　　「慈甯宮可是好久沒這麼熱鬧了，哀家看著你們，就覺得自己又年輕了許多，你們可真該多來慈甯宮轉轉。」太后笑得慈祥，眉梢眼角都盛滿濃濃暖意。

　　皇后溫和一笑，道：「臣妾們早想著要過來與太后聚聚，可就怕擾了太后清靜。」

　　「素兒這話我可不愛聽。」太后假意不滿地皺皺眉，「你們要是不來，我老太婆可就寂寞了。這長門深宮，總是要看著你們，才不會覺得自己老了。」

　　「是是是，那臣妾們以後可就多來轉轉，到時您可別嫌我們煩啊。」我輕輕搖搖太后的手臂，她側過臉，拍拍我的手，笑道：「就你鬼靈精。」氣氛一時變得熱烈，眾人高高興興地吃吃喝喝，閒話家常。

　　我與太后說著話時，皇后一直微笑聽著，素淨的臉上，平靜如一汪湖水。我心情輕鬆地等著，等著皇后開口。洛梓軒必是對皇后說了，只不過怕太后不答應，才想著讓我來「煽風點火」。我微微一笑，對上皇后的眼，道：「姐姐今日不是有事來稟告太后麼？」

　　太后疑惑地轉眼看她，眾人也沒了聲音，我看到蘇芸生突然稍稍坐正了身子，頗有些緊張地捏緊帕子。皇后的眼神輕掠過我，然後朝太后輕笑道：「看臣妾這記性，差點忘了這事，多虧梁妃妹妹提醒。」我亦笑，笑容卻冰冷。皇后又道，「說起來，這事還得太后做主。」

　　「哦？」

　　「三日後便是翠微宮的蘇妹妹生辰，臣妾想著蘇妹妹自進宮以來盡心盡力地伺候聖上，想來這日子也頗久了，不如趁著這好日子，晉了蘇妹妹的位？」

　　太后沒說話，表情卻相當凝重，想必是想著我當日的話。底下眾人也都竊竊私語起來，蘇芸生微低了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墜在耳垂的兩粒紫金琉璃輕輕地晃蕩。

　　我收回打量的眼神，笑意滿滿地看向太后道：「臣妾也覺著皇后娘娘的話頗有道理，自蘇妹妹進宮以來，從未犯個錯處，舉止更是大方得體，況且三日後就是她的生辰，太后不如就送她這樣一份大禮如何？」

　　話音剛落，竊語聲瞬間停止。眾人莫不用好奇、疑惑、奇怪的眼神看我。太后也吃了一驚，壓低聲音對我道：「小沐兒可是犯糊塗了？前幾日你還——」

　　「多謝皇后，梁妃娘娘費心了，臣妾自知出身卑微，能得到皇上的寵倖已是莫大恩寵，萬不敢借著小小生辰如此奢望。」蘇芸生單薄的身子逆著光跪著，陽光照耀在她纖細的背上，倒越發顯得讓人憐愛。

　　我冷然一笑，什麼出身卑微，什麼得到皇上的寵倖已是莫大恩寵，這不是來炫耀自己如今正得聖寵麼？果不其然，太后的臉色已漸漸發黑，而自先提起這話題的皇后卻埋著頭仔細品起茶來，霧氣氤氳，模糊了她的表情。

　　我本不欲再說，但想起昨晚洛梓軒那威脅的眼神，只得暗自咬牙，但卻笑容溫婉開口道：「蘇妹妹說哪裡話，昨日還聽皇上說蘇葛大人近日會高遷呢，堂堂戶部尚書的女兒怎能說是出身卑微呢？況且太后對後宮姐妹從來一視同仁，蘇妹妹這幾日辛苦伺候聖上，太后又怎會不知曉？賞罰分明，可是太后的一貫作風。」太后的臉色稍微好轉，我忙抓緊機會對太后撒嬌道，「太后娘娘，您說，是不是這理？」

　　太后很輕地歎了一口氣，側頭看我一眼，眼神深邃，似已觸及我的靈魂。我暗暗不安，她卻已轉了視線，只輕輕拍了拍我的手，對蘇芸生道：「你先起來吧。既然皇后和梁妃都如此推崇你，再加上平時也沒見你做出什麼不規矩的事來，就照梁妃的意思，報了皇上，晉為嬪吧。冊封之日就定在三日後，也算是喜上加喜。」

　　蘇芸生忙叩頭謝恩。眾人也都歡笑著說著「恭喜」之詞。大殿內又恢復先前的熱鬧。但我卻在這嘈雜的環境裡聽到一陣低低的聲響，微側頭，瞥見皇后拿著茶杯的手青筋微微鼓出，有幾滴淡色水珠在白皙的手背上輕微晃蕩。我忙拿起茶杯，掩飾住快崩不住的唇角。呵，想來，皇后定是被太后那句「就照梁妃的意思」給刺疼了。

　　我的心上禁不住慢慢開出一大片濃豔薔薇來，看來，由太后親自挑選的皇后也快失勢了。我的目的快要達到了，待我登上那個最高貴的位置時，也是我重歸自由之時。上官，上官，再沒有多久，我就又可以笑容燦爛地站在你的面前，到時，金戈鐵馬，亦或，天涯流浪，我都會在你的身邊。

　　那時，我們的中間，再不會有梁遲萱。亦不會再有他人。

　　那年杏花樹下的誓言，一直牢牢地鐫刻在我的心房上。上官，你也和我一樣，絕不會忘記的，對嗎？

　　「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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