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芳華(40)_也顧偕

四〇

　　韓子川過幾日就要登基了，今兒怎麼有空閒工夫來此處……不過，想必他也不會難為芳華。我眯著眼睛朝緊閉的房門看一眼，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一屁股坐在院裡的石凳上。我蹺起腿，乜斜一眼：「還有吃的嗎？」

　　「剛從裡頭撤了幾碟下酒的涼菜，你等著，我給你弄點兒。」

　　一小碟花生米，切得細薄的肉片，居然還有多汁且熱乎乎的鹿脯肉。

　　我傻了眼。

　　「這東西華公子能吃嗎？」

　　「不能吃，所以太子爺嘗了兩三口便讓人給撤了。」

　　我捏著箸，頗有些誠惶誠恐……

　　這主子吃的東西，留來給我，似乎有些不太合規矩。

　　「本來太子爺還想吃的，可是華公子卻叫人夾了出來，說是要留給餓癆鬼……」他捂著嘴，斜看了我一眼，偷笑著。

　　「還有饅頭嗎？」

　　「有有有，你等著。」

　　餓癆鬼……說的是我嗎？

　　切，有我這麼有姿色的鬼麼，他也忒沒眼光。我踩在石凳上，用手撕著肉片一大口大口地吃著，吃得這個香，都要舔手指頭了。

　　突然，門吱的一聲開了。一襲明黃的身影搖晃不停、步伐踉蹌地出來了。

　　「我要出恭，別攔著我。」

　　「這邊，這邊走……」

　　旁邊的太監像孫子一樣，彎著腰，恭恭敬敬的，還要時不時地拿手去攙扶他，生怕他被摔了。

　　嘖嘖，歎為觀止。

　　一頓喧鬧過後，院裡便清靜了不少。

　　我慢悠悠地踱了過去，瞅了一眼，門是大開的。屋裡的空氣有些悶，甜澀的酒味彌漫開來，椅子橫倒在地上，散在地上的還有大片的花生殼和碎瓷碟。幾個宮女跪在地上拿絹布擦著，還不時地抬頭望向趴著在桌上的芳華，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樣子。

　　准是怕他醒來……芳華的屋子豈是他人隨便能進出的。

　　我悄然進了房，朝宮女們使了個眼色。她們喜笑顏開，竟如獲大赦，感恩地望了我一眼，躬著身子退了出去，還不忘把門給關了。

　　關門……她們關門做什麼？

　　我望著緊閉的門，不禁有些失笑，雖說芳華醉酒後品性不怎麼樣，但也不至於讓人避之唯恐不及，其實我還是挺喜歡他喝醉後的模樣，起碼不會像平時一般冷冰冰。

　　話說回來……他這次又喝了多少？

　　我環顧四周，在芳華身側的桌上，發現了一隻罎子，罎子上描有青灰色的紋印，眼熟得很……我蹙眉，抬手輕輕撫上芳華的肩，他沒任何反應。他此時已醉倒在桌上一動也不動了。

　　我都沒法說弄玉那廝了……

　　老宅的梧桐樹下埋了三個罎子，他居然挑了個最大的拎了回來……這個足夠師父喝一年的，他真是有夠敗家的。

　　等等，該不會是……

　　我把手插入袖子裡，又移了一小步，乜斜著眼朝罎子裡望去。

　　好傢伙……

　　果然不出所料，壇裡都見底了。

　　這花蜜釀的酒雖然不比普通的酒來得後勁兒大，可也醉人得很……釀起來也著實辛苦，光這一罎子就足足花了我三年的時間。嘖嘖咂巴了一下，我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底朝天的空罎子……居然全幹光了，他和子川長本事了，佩服佩服。

　　我乜斜一眼，輕喚了一聲：「這兒夜裡睡著會著涼的，奴婢扶您去床上吧？」

　　他趴在那兒，不吭氣。

　　「華公子？」

　　他沒反應。

　　「芳華？」

　　他壓根兒不理我。

　　我清清嗓子，捏著喉嚨儘量讓清脆的嗓子聽起來低沉一點兒：「師父，回屋裡歇著吧。」

　　他頭側枕在桌上，身子像是凝固了，可衣擺卻窸窸窣窣地動了動，末了還伸出手來，在桌上晃了晃，掃蕩了一下，卻撲了空……

　　「好勺兒，再給我一壺酒吧。」

　　那語調柔情極了，尾音還上揚，聽得人酥麻極了，然後他就像是睡死了一般，再無動靜了。

　　他果然是不清醒了。我內心一軟，搬了把凳子靠近他坐了下來，用手撐著腦袋，默默地注視著他。這傢伙，性子倒是沒變，無論醉沒醉，都這麼愛使喚人。

　　燭火昏黃，晃個不停。

　　我直起身，拿塊布將透風的紙窗堵好，弄好後拍拍手，低頭卻愣住了。

　　他側頭埋入袖袍，只露出大半的臉，白皙如玉泛著醉人的紅，橫入鬢角的眉也格外銷魂……

　　這個男子，美比璞玉，渾身籠罩在溫馨的燈燭下，烏黑如瀑布的髮絲散發著淡淡的光暈。我不覺便看癡了，手撫上了他的發，髮絲冰涼，卻比水還要來得順滑，讓人捨不得放手。

　　他眉蹙著，像是睡得極不安穩。

　　我心裡一聲歎息。

　　何苦要來這兒遭罪，多想讓你在宅裡陪我一輩子，永生永世。

　　他極溫順地趴在桌上，任由我摸著，身子像是放鬆了。他合上了眼，似乎沉入夢中。

　　我望著他的臉，一寸一寸，心裡片刻柔化了。

　　你可知道勺兒一直在守著你。

　　師父，你說江湖逍遙自在，咱就不蹚宮裡的渾水，等離了宮，勺兒陪你去闖蕩江湖可好。

　　他閉眼不答，容姿美好，臉龐嫻雅沉靜，可眉宇間卻有一抹愁，眼角下的淚痣那麼分明……

　　我的手顫抖地觸上了他的臉，心裡竟有些酸澀不已。那痣仿若是淚，暗紅似泣，惹得我胸口一陣疼痛，不由得悵然所失。

　　芳華說他為了一個人，必須做一件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所以棄我於不顧，自己入了宮。他可曾知道，我為了心上人，也能同樣不計後果，甚至比他做得更甚……

　　芳華，你可知，我已情根深種。

　　他不語，只是趴在桌上，長袍泛著濃郁的酒香，臉龐沉靜，仿若與世隔絕，睫毛遮住了眼，獨留了一番淡漠與清冷。我探出手，分外愛憐地輕輕撫過他的臉，傾身湊了過去，屏住呼吸，雙目眷戀地看了他一眼。我垂下眼，身子忍不住發顫，埋下頭，吻上了他單薄的唇，瞬時間青絲傾瀉了一身。我顫抖地貼著那柔軟的唇，只顧吮著這一片清新的醇香，他突然身子一震。我只當是擾得他無法入眠，便稍離開了一點兒，抬眼柔膩靡靡地望向他。他斜趴在袖上，睫毛微抖著，醉醺的美目中一點兒亮光閃爍，波光流轉，竟比燭火還來得有神采。見我看他，他臉色柔和，微微一笑，靜靜地望著我。

　　我怔住了，陡然凳子一歪，摔倒在地，這一下子被嚇得不輕。

　　他什麼時候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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