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三三八


  錦繡便著宮人奏起編鐘,雅樂立時傳遍東貴堂。

  皇后同錦繡聊著家常,目光落到我的披帛上,看了幾眼便笑道:「晉王妃的紗帛花樣好生漂亮,聽說出自君氏之手。」

  我亦俯首敬諾:「正是從君氏玉樓裝所購,不過實在不及娘娘身上的紗帛輕柔新穎,如果臣妾沒有猜錯,應是毫州最新樣式的印寶紗吧。」

  皇后的眼中閃過驚訝,愉悅道:「王妃好眼力。」

  原非煙描繪過長的鳳目淡淡地掃了我一眼,露出一絲嘲諷,卻沒有說話。

  忽然,一陣低沉的當當聲從珠簾內傳來,我同錦繡一同扭頭看去,陽光正灑向一座做功精緻的西洋琉璃鐘,那琉璃置面上正泛著金光,頂部的小門大開,一個腦袋上梳著個大辮子的小丫頭木人彈了出來,咧著奇怪的大笑臉,跟著當當聲搖搖晃晃地拍了十下小手,然後彈了回去。

  哎?!這個丫頭長得很眼熟啊!

  「看著眼熟嗎?」錦繡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把我唬了一跳,回頭看去,她正對我扯了得意的笑臉,任描繪再精緻的眼睛都擠出一條淡淡的笑紋來,她對我輕笑道:「這琉璃鐘有年頭了吧,當年皇上命連姐姐搬到北齋宮,想一起搬走,結果不小心摔了一次,壞了報時小人,皇上便順水推舟地給姐姐又賞下一座更大的,聽說那鐘字還是用象牙和珠寶鑲製成的呢,我卻捨不得扔,便著人修繕了,索性把那個報時小人換成你的模樣,繼續用著,看看像不像你小時候那傻樣!」

  皇后顯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也看著一眼那個小人,略驚呼道:「晉王妃年少時便是這副模樣嗎?……好生……好生可愛。」

  然後妙目頻頻看向我,滿含深思,我猜其實她的潛臺詞是,真想不到你當年好生好生醜陋,是如何泡到原非白大將嗒?

  錦繡抿嘴笑得更甜,纖指一揚,喚了歌舞,卻見十幾個身著白紗的舞伎,手持大拂,來到殿中,跳起了宮中流行的白鳩舞。

  舞樂漸漸舒緩了場中氣氛,錦繡的紫瞳瞟向我,明明笑得甜美,卻壓低聲音對我道:「當年我初被調到夫人房內,就為一天沒有擦拭此鐘,便被她裸杖二十,我當時便想,總有一日我要讓她也嘗嘗被人裸杖的滋味。」

  我正欲笑著回話,倒是宮人來報:「連貴妃娘娘到。」

  不一會兒,連氏走向大殿給皇后行了大禮。

  這是我自回到原家後,第一次近距離看連氏,年歲同樣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跡,而那痕跡比我相像得要深得多,她鬢邊的青絲已暗暗染上幾絲秋霜,即便敷上再厚的粉,下眼窩還是深深地浮腫起來,眼晴雖然仍然漂亮,卻已經被經年累月的喪女之痛而打磨得毫無光彩,我注意到她的面色極度蒼白,烏黑的青絲上雖壓著金釵寶鈿,但仔細一看,竟有幾絲些淩亂。

  錦繡的笑容斂了下來,起身站了起來,按長幼之序微微向連氏微行了一個禮,而連氏卻必須行了個完整的屈膝禮。

  「今日乃是皇上准皇后宴請後宮姐妹,及眾貴女前來觀賞新衣秀,姐姐即便再有要事,可著人來通稟一時,奈何令皇后娘娘及後宮眾姐妹,眾內外命妃等汝一人多時?吾原氏最重禮法,姐姐此舉實有違宮闈體制,原氏家法。藐視皇后,難作後宮楷模。」

  這個帽子太大了,連氏的眼中閃出一絲憎恨來,目光也更冷了,皇后正要開口勸解,旁邊一位略年長的嬤嬤卻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皇后便默不作聲了。

  連氏平靜下來,倨傲一笑:「你意欲何為?」

  錦繡冷笑道:「姐姐的記性越來越差了,自然是實行原氏家法。」

  連氏高昂起天鵝般細長的脖子來,大聲道:「吾乃皇上髮妻正室,你這嬖妾也配碰我?」

  錦繡綻出一絲奇怪的笑意來:「姐姐說得對,妹妹確為妃妾,只是如今只有皇后才是皇上髮妻正室,你……也不過是一個嬖妾罷了,」她成功地看到連氏的面容因為悲傷而扭曲起來,接下去她的語調逐漸強硬了起來,最後她厲聲說道:「姐姐如此僭越,實屬大逆。」

  錦繡忽地來到中場,猛然對皇后雙膝跪倒,含聲泣道:「婢妾懇請娘娘按宮規責罰連氏藐視之罪,庭仗二十,以敬孝佑。」

  此語一出,眾婦皆驚,高堂上的軒轅皇后饒是涵養再高,額頭也滲出了汗水,不由自主地看向身邊的嬤嬤,那嬤嬤只是凝著臉,對著皇后微一點頭。

  皇后輕咳了一下,微點頭道:「准……奏。」

  皇后的話音略帶不穩,錦繡只是更柔聲微笑道:「領皇后懿旨。」

  宮人扶錦繡站起,立時有兩個強壯的太監前來拉過連氏,連氏身邊的兩個宮女亮出利刃,不及施救,被錦繡的宮人擊落手中的利刃,然後被毫不留情地打斷手骨,錦繡掩唇驚呼:「好大膽的連氏,竟敢嗦使宮人攜兵刃面見皇后!」

  不知何人驚呼:「連貴妃欲行刺皇后!」

  在場諸女皆驚嚇出聲,亂作一團。

  連氏求救地看向原非煙,然而原非煙卻冷冷地垂下妙目,一言不發地玩弄著自己的琺瑯指甲套。連氏絕望地想高聲呼救,不想一群武士快速地湧了進來,抓著她的宮人,捂住她的嘴巴,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連氏拼命掙扎,直至失去蹤影,她的眼睛始終絕望而仇恨地盯著錦繡,她烏髻上的珠釵寶鈿一路往下掉,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

  軒轅皇后的額際的汗水滑落到鼻尖,身邊的老嬤嬤雖處變不驚,眼中已起了波瀾,以頭伏地,用那蒼老的聲音緩緩道:「皇貴妃容稟,連氏畢竟侍候皇上多年,不若先行關押,稟明皇上,請大理寺卿會審,再做道理?!」

  錦繡慢慢抬起臻首,滿面淚痕似梨花帶雨,悲泣道:「皇后娘娘容稟,伊嬤嬤雖說得甚有道理,只是吾等雖出身武家,身為女流,亦隨皇上在戰場拼殺,然適逢太平盛世,何幸能得軒轅皇后母儀天下,福澤後宮,必是臣妾等姐妹前世拜佛積德,善因所至善果,皇上雖為天命所歸,終是僭越宗氏,故而在後宮三令五申,務必以皇后為尊,面見皇后不得攜刃,以恐驚擾軒轅宗氏,連氏此舉乃是死罪,亦會限皇上於不義,懇請皇后立仗斃此孽婦,以示天下,皇上對軒轅宗氏、對皇后娘娘誠摯之心。」

  錦繡只說得情真意切,淚如泉湧,眾命婦亦駭然跪倒,不敢發言。

  就這樣我的時裝展示會變成了錦繡除去連氏的SHOW TIME。

  軒轅皇后再次艱難地准了奏。連氏的慘叫聲終是響起,聲聲傳來,甚是驚心,錦繡卻若無其事地揮了揮纖指,奏樂的宮人抖著身體,汗流滿面地抬手,雅樂再起,連氏的慘叫聲便慢慢地被時裝展示會動人的音樂所掩蓋,最後再聽不見任何一絲聲息。

  一群群訓練有素的模特走了進來,美侖美奐,衣襪飄渺,然後在座宮眷,再無一人有心去欣賞展精彩的表演,皇后坐了不到十分鐘,就以身體不適為由,板著臉離開了,臨行之前讓錦繡全權作主,然後一多半嚇得半死的命婦也煞白著臉找藉口退了下去,大殿之中最後只有我陪著錦繡興致勃勃地看完了整場演出,我想這是絕對我時裝展示會以來,最糟糕的一次,卻也是訂單最豐厚的一次,結果沒有任何一位仕女抱怨對今年皇家賜物有任何不滿,即便明知道紗帛遠不及綾錦絲緞來得金貴,錦繡訂下了今年君氏所有的紗帛,而君氏成了正式的皇商。

  那一天錦繡下旨定下紗帛之際,我終於開口請要幾支金嬋花,錦繡如是答道:「姐姐可真會挑東西,此乃是天下罕物,救人一命值千金,更何況是我兒非流的命。」

  「漢中王如今身體康健,你庫之中至少有十支,姐姐但求三支便可。」我誠懇相求。

  錦繡看了看我,冷冷道:「木槿,皇上素惡裡通外國,南國疫症猖獗,我知道你要這金嬋花作什麼用,只是你別忘記了,你如今乃是晉王妃,而我亦是中宮副後,莫要做些牽連我同漢中王,以及晉王之事才好,如今我等姐妹,只比當年更險罷了,你可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前有朝堂上的南嘉郡王和東賢王,後有深受皇寵的安念公主,他們哪一個是好相於的?他們心心念念地好挑出我們的錯出,恨不得食我等骨肉,就如同我方才對付連氏一般,否則十五年之功,便廢於一旦。」

  我一時語塞,心中一片寒冷地離開了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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