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三一七


  錦繡高昂著天鵝似的脖子,斜著描抹細緻的媚眼:「你以為宣王作了太子,他就勝了嗎?宣王有了太子妃的王家勢力,如何還會顧忌他?早晚兔死狗烹,你回來左不過給他收屍罷了?」

  又一縷陽光晃進來,閃了我那傷眼一下,不由自主地像流浪貓般地低頭橫流了淚水,模糊了眼中錦繡的樣子,可我腦中卻異常清晰,一種難以言喻的無計消除更無法逃避的悲傷,在心中重重地劃了一道口子,為什麼我的妹妹現在變得如此面目可憎。

  「我知道你想要套我的話,那我就告訴你,我回來不是為了給他收屍的。」我抹去眼淚,抬起一腳,踩在旁邊的柚木茶几上,像座山鵰一樣,忍不住惡狠狠道:「我是來給他敵人收屍的。」

  「如果他的敵人是妹妹,姐姐難道真還要為妹妹收屍嗎?」錦繡飛快地接上我的話,那圓睜的紫瞳帶著絕望的淚意看著我,我硬生生地移開了目光,望著前方艱難道:「無論過去,將來或是現在,姐姐我最不想妹妹成為姐姐的敵人,所以求妹妹放過姐姐和三爺,既然妹妹也知道他活不長,那就讓姐姐陪著他度過最後那些美好的時光,難道就連這個,妹妹也要對姐姐苦苦相逼嗎?」

  錦繡忽地放聲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倡狂無忌,我詫異地看著她,她猛地頓住了笑容,那冷冽的紫瞳極犀利地盯著我的眼睛,冷如冰山道:「那如果是三爺不肯放過妹妹和非流呢,姐姐又會怎麼樣?姐姐也會為妹妹和非流的敵人收屍嗎?」

  她緊緊抓住我的雙肩,像是恨極了道:「你這個大傻子,為何要聽信他的花言巧語巴巴地趕回來,放棄女兒,放棄丈夫,放棄富可敵國的安逸生活,為了他你放棄一切,你是在給你自己收屍啊,你知道嗎?」

  一時間她的紫瞳淚如雨下,沖毀了精緻的妝容,坍塌了滿面的高傲,那美麗的臉龐只透著萬分悲辛,我霎時肝腸寸斷。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把我送到他的身邊呢?」我再也忍不住問出了七年來一直想的問題:「為什麼要讓原青江給我下生生不離呢?」

  錦繡的淚容滯住了,一下子收了啼泣,抬起紫瞳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是誰告訴你的?」

  我望著她慘澹道:「你當初為何要這麼做呢?姐姐想了這麼多年也沒明白。」

  錦繡凝著一張花了的妝容呆呆地看著我,略有些尷尬。

  記得她小時候做錯事,被我點破時往往就這幅德行,可惜她並沒有像小時候那樣對我流淚認錯,哇哇大哭,只是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粗聲對簾外喝道:「初喜。」

  轎子停了下來,初喜果然訓練有素,手上一早拿著巾帕和銅盆,不過進來時,錦繡的熊貓臉也給她擦得差不多,初喜垂目伺候著錦繡重新上了妝。薇薇倒底是太子府裡出來的,看到我和錦繡那樣立刻也垂下目光,只是鎮靜沉著地替我也上了妝。

  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我們上轎前的模樣,我們彼此又變成了優雅而冷漠的貴族婦人,然而在心中卻像兩頭獸,各自默默地舔食著剛剛劃開的傷口,過了一會兒,太監的唱頌聲傳來,行宮到了,錦繡高貴地昂起頭,目視正前方,冷冷道:「看來姐姐已被他洗了腦,就像妹妹從前一樣,既然姐姐說出了心裡話,那以後在這原家,就莫要再怪妹妹心狠手辣,總有一天,姐姐會後悔的。」

  牡丹花簾掀起,初喜輕巧地摻著她的玉手走了出去,如一陣風般,諾大的轎中,任是再好的陽光撒進,亦只留下一片冰冷。

  我慢慢走出來,同各眾妯娌貴女見了禮,儘量低著頭,不想讓人看出我同錦繡之間有任何齟齬,可是卻仍感到原非煙那冰冷的目光在我和錦繡身上掃過。

  由宮人們領著前往正殿,殿上早有一位年愈四十的高貴妃人坐在正中,皇貴妃制的鳳冠壓著滿頭烏髮,一身皇貴妃禮服下略微有些發福的身挑,圓圓的臉上照例敷著厚厚的妝粉,娥鬚眉上貼著金鈿,圓圓的眼勾了後宮例行的金色長眼線,看去帶上了皇室的威儀和沉著,微微下掛的紅唇上塗了香膏,掛著一絲沉靜的淡笑,那婦人雖不如我那些原氏女伴們青春美麗,卻有著一種說不盡的雍容氣度,正是宮中品階及資歷最老的麗皇貴妃,也是我名義上的皇室母親。

  麗妃同孔妃同為當年的竇太皇太后賜給德宗的宮人,麗妃遠不如當年的孔妃長得嬌豔動人,剛進宮時因為圓臉和豐滿的身材,被宮人背地裡取笑「圓珠」(圓豬),卻難得溫柔賢淑,為人不好爭寵,處事也頗為圓滑,宮中上下都很有人緣,慢慢地,就連前王皇后對她也頗為信任與氣重,麗妃曾為德宗生過柏山郡王和淑孝郡主,但柏山郡王在三歲時死於天花,庚戌國變時,麗妃同淑孝郡主在逃難途中遇到難民潮,同德宗和王皇后沖散了,混亂之中失了蹤,從此下落不明,杳無音訊。

  淑孝郡主那時也只有十五歲,恰與我同年,德宗同王皇后皆感麗妃孤苦,故甚是親厚,非白也曾同我說過,當初也正是麗妃感於我與淑孝郡主同歲,一樣顛沛流離,在戰亂中同非白失散,故而提出認我為義女。事實上她對我確為仁愛,召見後,便賜下重物,我聽說麗妃是南方人,很愛喝茶,以往淑孝郡主也曾經常奉茶于母親,我便讓齊放尋得南部生長的顧渚山紫筍茶,這是當年軒轅氏的貢茶之一,麗妃最愛喝的茶,沒想到她因此時常召見我,那眼神越來越像一個母親了,常以各種名義行下賞賜。

  麗妃很客氣地受了我們的大禮,寒暄了幾句,然後平靜地向我說了說德宗的身體情況,已經好多了,只是還是要靜養,麗妃帶著各命婦到清思殿內,遠遠地就聞到一股沉香的清雅之味。

  傳聞德宗少年時是個調香高手,雖貴為皇戚,卻不理兄弟間的權利鬥爭,宮中俗務,只愛出席貴族的賞香大會,而那時的原清江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倒也算是個品香有著獨特的見解,兩人賞香會上一見如故,然後成為莫逆之交,無論生活中的朋友還是作為政治上的盟友一路扶持而來,就連原非白常用的龍涎香都是德宗為他挑的。

  我們跨進大殿,迎面兩隻威武的青銅金俊猊大熏爐正嫋嫋地飄浮著著白煙,正散發著在殿外就聞到的香味,霧濛濛地飄向縷雕的嬌媚的軒轅族花,香氣漸漸地濃了起來,我的頭有些發暈,那些盛放的牡丹花,模糊了起來,仿佛是霧霾的海洋深處奇形怪狀的海星,而那煙霧的深處,牡丹花海的盡頭是一隻巨大的龍飛鳳幡的龍床,紗帳裡隱隱躺著德宗的身影。

  我們忽啦啦地按品位伏地下跪,靜靜地問安。

  「陛下,孩子們都來看您了。」麗妃柔聲道。

  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傳來,感到有一陣緊迫的視線掃視在我們身上,然後一陣蒼老的聲音傳來:「平身。」

  我們微抬身,德宗又咳了幾聲,麗妃軟聲安慰了幾句,德宗似對麗妃說了幾句,麗妃便溫笑道:「陛下要休息了,大家跪安吧。」

  我們爬將起來,正要魚貫地退出,卻聽麗妃說道:「貞靜公主且留一留,本宮有話說。」

  所有的貴女看了我一眼,軒轅淑儀似要開口,麗妃卻微笑道:「淑儀公主請先回去照顧駙馬吧,駙馬這幾日在殿外隨伺,已暈過去好幾次,皇上也甚是牽掛。」

  眾貴女目光露出一絲嘲意,軒轅淑儀臉上微紅,趕緊俯頭快步走出,原非煙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錦繡冷笑地看著原非煙和軒轅淑儀,最後餘我一人,一頭黑線地站在那裡,為何留我下來?

  麗妃輕輕向我招招手:「貞靜快過來,幫本宮扶住陛下,本宮好伺候陛下喝藥。」

  我略有些傻氣地過去幫麗妃扶住德宗,麗妃手裡端著一盞琉璃盅,裡面是一種詭異的油黑液體,散發著濃重的氣味,我這才發現德宗其實不是一般瘦弱,他明明還沒到七十,那手卻幾乎形同乾瘦的樹杆,不由心生惻隱。

  我下手儘量輕,幫他輕輕掖了掖被角,德宗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喘。

  德宗向麗妃擺擺手,麗妃便點點頭,我幫麗妃撤走琉璃盅,這時德宗睜開了眼睛,向我望來,看了好一會兒。

  「你同依秀塔爾很像,」德宗平復了呼吸,慈和地看著我,我一下子驚詫地看向他:「陛下見過我的母親?」

  「不僅僅是外貌,而是同她一樣善良。」德宗含笑道:「那年朕幕名高昌的香料,故而前往高昌皇宮求取佛香,在那裡見到過你和大理武帝的母親,果真是傾國傾城的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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