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二九〇


  武安王看了皇后一眼,笑道:「朕可否請皇后代朕前去告訴孩子們,讓他們多喝幾杯,朕與原卿今日絕不怪罪,只管盡興便好。」

  皇后微微地笑了一下,平日保養地再好,這一笑卻將那仔細描繪的眼邊魚尾紋推了出來,她恭順道:「臣妾遵旨。」便起身由宮女扶了下去。

  「然之,」德宗略一擺手:「于飛燕這一著隱棋入世,殺得竇賊措手不及,著實高明,宋侯暗渡陳倉,聲東擊西打贏了這場血戰,實是高明,可惜宋侯不是你的親生子啊。」

  「朕雖不如卿懂兵祛,」德宗看了看武安王的臉色如常,繼續說道:「敢聽說過,戰前最忌將士異心,汝州既為墨隱支援,同為前峰,本來非白便是東營之主,于飛燕也算是墨隱的老部下了,未若將燕子軍入編元德軍如何。」

  武安王想了一下,點頭道:「陛下所言甚是,臣這便讓于飛燕改編元德軍。」

  「這一年來,朕聽說太子數次宿醉在駙馬府中。」德宗看著臺上正是舞著太和樂,淡淡道:「朕本是下旨讓墨隱到新都養傷,不想中途被人伏擊,只好先回了紫棲山莊,本緒這孩子自小同墨隱要好,便擅自離宮,想親自接墨隱一同回來……他這嬌慣身子倒是受了不少驚嚇,看看,今夜他可一句話也不說。」

  「竟有這等事?太子恭仁孝順,宣王(軒轅本緒的封號)素有賢名在外,」武安王沉聲道,「倒是臣家裡的這些逆子,真該立立規矩了。」

  「這是家宴,原卿實不必拘禮,只是,」德宗只淡淡一笑:「朕與卿都己不年青了,該是攙想身後事,就怕咱們不想,這孩子們倒是急了。」

  德宗輕笑出聲,武安王沉吟片刻:「臣恭聽皇上教誨。」

  「朕原也不該管卿的家務事,不過,墨隱倒真是個人才,朕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德宗笑起來時雙目微迷,看不見裡面的顏色,只是一派慈和。

  武安王豁然了悟,「陛下是想臣立非白為原家世子?」隨即恨聲道:「可惜……此子是個情種禍胎,不堪大用。」

  德宗啥啥大笑起來,笑聲傳到下座,眾人不知天子為何大笑,只是陪著更大聲地笑起來。

  「男人年少時,誰不做幾件荒唐事,何況是為了女人,原卿不覺得墨隱很像年青時候的你嗎?只怕當年的你比他要更癡上三分吧?朕一見這孩子,便想起當年你看梅卿時的那股傻勁。」

  武安王終是忍竣不禁,也笑了起來,連連拱手道:「大過年的,陛下可饒了老臣吧,又來揭老臣年青時候的醜事。」

  君臣二人笑了一陣,這時駙馬換了身大紅吉服,高柬墨發,急急地來架前覆命,德宗自是誇讚其孝心可嘉,賞下一對鶴鹿同春碧玉屏鳳,二對天祝長春琺瑯花瓶,駙馬惶恐地同軒轅淑儀跪地謝了賞,便退了下去。

  「朕倒覺得,對自己的女人,大丈夫當仁不讓,方顯英雄本色。」德宗笑著側首看向武安王,戲謔道:「更何況,卿與朕皆知,那花西夫人亦不尋常女子啊。」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後,正巧皇后回座,德宗便拉著皇后問問下首眾皇子及諸臣這事,武安王便獨自舉杯凝神細想。

  此時三更鼓打起,武安王正要勸德宗擺架回宮休息,天空中卻揚揚灑灑地飄起鵝毛大雪來,宮人便趕緊換了暖爐,加了炭火,德宗卻放下暖爐,起身仰望著星空,不覺有些恍惚:「原卿,可還記得永業三年上元節的那場大雪。」

  武安王的臉冷了下來,望著珠市外的大雪,德宗斑駁的老手無意識地抓住御座的龍首,微顫了起來,慢慢地青筋一根根地暴起來。

  德宗啞聲道:「那年昭明宮的大雪比今年的大多了,朕記得那雪快沒了膝蓋吧……朕還記得那地上的鮮血……淑琪的血流了一地,我還記得她的眼睛瞪著我,等出了神武門,一回頭,她還瞪著我,還有我那可降的芮兒……」

  皇后的臉上早己汨流滿面:「那黑了心的竇賊,把孔妹妹和芮公主……」

  皇后的聲音微響,身邊的太監宮女早就慌忙揮手,四周的宴樂嘎然而止。眾人皆知庚成宮變中,德宗愛妃孔昭儀及其女軒轅本芮不及逃出,被竇英華折辱而死,且死後裸屍焚燒,極盡污辱之意。

  德宗的眼瞳收縮,慈祥的臉猛然扭曲起來:「也許朕等不到親手殺賊的那一天,但一定要讓朕的兒子們殺回京都,將賊挫骨揚灰,複我軒轅的榮譽。」

  武安王同群臣皆肅然下拜大聲道:「敬諾。」

  元慶四年的春天就這樣迎著鳳雪姍姍來遲。

  我又回到了櫻花林,可是這回櫻花林中一片寂靜,所有美麗的粉色花瓣凝在空中,我慢慢穿越前行,一經觸碰,美麗的花瓣便化作粉色的灰燼,掉落於地化為塵埃。

  遠方有一個紅發少年和一個大辮子的少女一動不動地背對著我坐在櫻花樹下,含笑地摸著一冊滿是針眼的詩集。

  「看看,那個可憐蟲眼中的你?」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轉身,卻見血瞳地撒魯爾正坐在河邊同我一起看著黑河裡的倒映,他可能是剛剛擺脫惡鬼的糾纏,正微喘著氣,使勁平復呼吸。

  我這才注意到那河裡的畫面中,那少女的臉上不時拂過燦爛的花瓣,可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她沒有表情,甚至沒有五官,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空空的臉。

  果然非玨從來就不知道我長什麼樣。

  我微笑地喚著他的名字,手剛剛融碰到他的身子,他便化作片片櫻花飛舞,所有的場景全部化為櫻花瓣浸天飛舞,漸漸那片粉紅的世界化作殷紅似血的粉塵,最後那個世界變作一片黑暗。

  我一驚,使勁睜開眼,依稀看到錦繡傷心欲絕地伏在我胸前哭泣,哭紅了一雙紫瞳,反復地說道:「你這大傻子,為什麼要去送死。」

  白麵縣靜默地站在她身後,他身後跟著個小孩子,那個孩子抓著他的衣袖,也帶著個面縣,對錦繡探頭探腦的,像一個幽靈似的。司馬遽在那裡幽幽道:「別太傷心,林畢延還沒有發話,許是有救。」

  可是錦繡卻沒有理她,只是埋頭哭,哭得髻落釵松,妝容俱毀,涕泣亂淌,連聲音都變了,好像她很久沒有這樣哭了,好像她人生的支柱哄然崩踏。

  「你把她放到那人手裡,應該料到這個結局的,也許,你只是在難受,她居然爬回來了,」司馬遽又忽地換了一種口氣:「畢竟這回子,她死在他面前,便會永遠留在他心底,你是徹底投希望了。」

  錦繡終於有了反應,慢慢直起身來,止了哭,卻對他回首吼道:「你閉嘴,像你這樣的原家狗怎麼會懂得我們姐妹之間的惑情。」

  錦繡頭上的黃金鑲翠步搖被大力甩向那個孩子,那孩子嚇得大叫一聲用手擋開,然後逃開了去,而我則很混亂,不知這是永業三年的惡夢,還是現時發生的惡夢,因為我一直都不喜歡暗宮宮主,我討厭他的囂張跋扈,隨意污辱我和錦繡,還有草營人命。可是我怎麼也無法醒來,對不起,錦繡,我實在太累了。

  也許現實就是惡夢,惡夢也就是現實,我轉世的這個世界裡現實與惡夢之間本沒有太大的界限,於是我選擇閉上了眼睛,最後又選擇回到了撒魯爾的血河邊上,沉默地蹲了下來,同他一起默默地坐在河沿上。

  「咦?你今天不逃了嗎?」他喘著粗氣,一邊驅趕著拉都伊的惡靈。

  我迷離道:「逃哪裡去?」

  「你不怕我了嗎?」他驅散了一眾惡靈,好奇地坐在我身邊:「你怎麼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迷茫地望著冒著血泡的血河。周圍的惡靈似乎也跟著我平靜下來,只是唱著憂傷的歌,在血河上浸無目的地飄浮,他看了我一會兒,也坐到我身邊,同我一起沉默。

  過了不知道多久,血河中我看到許久未見的前世,蒼白的病房裡,一個女人的臉更為蒼白地躺在病床上,混身插滿管子,一個禿頂的男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堡著電話粥:「你別鬧了,今天我老丈人要來,不能過來。」

  「不管怎麼樣,她是因為你跑出去出事兒的吧,現在搞成個植物人,你明知道我最討厭醫院了,她爹媽不同意拔管子,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別發火了,乖,寶貝等我明天來看你。」

  他剛掛完電話,一對老年夫婦相互蹣跚地走進來,他立刻改了一臉悲痛地挽著一位看似眼熟的老者坐到病床邊:「爸爸,你和媽身體又不好,這是最好的病房,潁她什麼也聽不見,你何苦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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