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二八五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收了兵器,各自往暗處藏匿,蘭生拉我躲到如來大佛背後,不想有一人正躲到我身邊,那人斂聲閉息,持著一把利器直抵我的喉間:禁聲。

  幾乎同一時間,我緊握酬情,反手抵住他的下腹,全身緊崩。

  一個閃電猛地落下,隨著震耳欲聾的驚雷聲,我看到了那人。

  那人猿臂蜂腰,體格勻稱健美,氣宇軒昂,滿面胡渣,卻難掩鳳目如炬,天日之表,我只覺一陣狂喜湧向心間,不由手下一沉,放下酬情,想開口喚出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可是他手中卻依然持著那把短匕。

  這時我身後的蘭生為了保護我,也飛快地將手中的青峰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雷聲大作,閃電狂亂地照著蘭生驚詫的眼神,我想他同我一樣認出眼前人來。

  那一年西楓宛的梅園裡,有一株名種胭脂梅,好端端的開著,忽然間莫名地爛根枯死,原非白看上去一臉漠然,不置可否看著那株梅花,默立許久,可我知道他心裡其實有點難過。

  然而那時的我對於他的悲傷很不以為然,心想,這位少爺的調調怎麼跟個林黛玉似的,整日傷悲秋月的,雖然這是棵名種植物,雖然我早年為了碧瑩的醫藥費,也曾覬覦過,但不就是一株梅樹麼,至於難過成這樣嗎?

  資,真資,實在是太資了!

  「姑娘有所不知,三爺早年腿疾復發,疼得死去活來之時,候爺賜下那株胭脂梅,命人移栽過來,三爺曾用胭脂梅占卜,若挪活了,便能活下去,若不活,就是不成了,後來這樹竟活了,且當年便開得旺盛,三爺倒真挺過那年冬天了,」謝三娘憂心忡忡地看著那枝梅花,不時絮叨著:「好好地,這幾年每年都開著花的,怎麼就?想是今年冬天過長了吧,硬生生給凍死了呢!」

  我聽著心中發毛,這什麼人哪!以梅樹蔔命,聞所未聞哪,需知往年我幾乎年年都琢磨著翻牆來摘幾株梅樹,也曾經成功過一二次,當然每回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現在想想,幸虧早年沒把這樹給折騰死,不然豈不是我把原非白給活活逼死了。於是我那幾百年沒有啟動的罪惡感開始蘇醒! 那夜我做了一夜的夢,夢裡都是他看著枯死梅樹時的那蒼涼眼神,輾轉反側間直到雞鳴報曉,我腫著兩隻眼睛醒來,下床第一件事便是在黑乎乎的清晨裡穿得像只大胖企鵝,蹣跚地冒著大雪,偷摘了另一棵胭脂梅上的幾朵梅花,然後把那些梅花夾在他一本不大讀的詩集裡。

  我知道他有個習慣,睡覺前要讀一會書,大約一個月後,我故意把夾著梅花的那本書塞到他要讀的書冊裡,當他無意見翻開了那本書,看到了那些仍是保存著豔色芬芳的幹梅花瓣時,不禁默然出神,我偷眼瞧他,不想他卻忽然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我很久,好像第一次認識我花木槿似的。

  就像現在,那人的鳳目定定地看著我,像是要看到我的心裡,看穿我的靈魂。

  他手中的尖刀微顫,略一放低,蘭生也放低了長劍,卻依然指著那人,桃花眸中燃起熊熊火焰。

  他認出我來了嗎 我想我應該對他笑一下,或是鎮定地點點頭,可是我腦子卻偏偏全是宋明磊說的那堆臭狗屎: 婦人貌不飾,不見君夫。

  我左眼上的傷疤雖然收縮,周圍的肌肉已然消腫,但依然有一條明顯的疤痕盤旋在眼睛周圍,我自認為非常醜陋。

  我無措地看著他,完全怔在那裡,就在這猶疑的一刹那,我感到腰間一緊,原來是非白伸手把我拉離了蘭生的保護圈,聳緊緊揉著我的腰,尖刀改抵身後的蘭生,蘭生想奪卻晚了一拍,只是拉著我的右手,卻又怕硬扯會傷了我,不敢用力。

  原非白的鳳目似寒冰利刃一般看向蘭生,比手中的尖刀更似鋒利萬分,滿是宣示主權的睥睨,不可侵犯的尊貴,蘭生不由咬碎一口銀牙,犀利地盯著我和非白,看到我急切的眼神,只得黯然放手,原非白一下子把我扯到自己的陰影下,我立刻被他的男性氣息所籠罩,這樣溫暖,充滿了幸福的悸動,仿佛同周圍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

  佛像後面只容得下一人轉身而已,齊放隔了一個蘭生更看不到,急得施輕功來到屋樑上,看到非白的一個手下,臉色松了下來,雙眸微露驚喜,應該是舊相識。

  我埋在非白的脖勁,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前襟,聽著他強壯有力的心跳,心中竊喜非白的身體不像是孱弱無力的樣子,放下心來,感到有人在撫我的眼,我抬頭,看入一雙充滿溫柔心痛的鳳目,才驚覺臉上全被淚打濕了。

  我細細打量著原非白,說實話我第一次看到原非白留這麼濃密的鬍子,他的臉頰和整個臉龐都極度精瘦,好像打了一場叢林仗回來,我曾聽法舟說過,原非白領兵向來和普通士兵在相同艱苦條件下同吃同住,絕無特殊待遇,在關鍵戰役時甚至連個伺候的人也不需要,是以在軍隊中威信極高,即便是在西營的麟德軍中,提起這位主子們的對頭,哪怕是對最忠心的暗人,每天制定著不同的暗殺原非白的計劃,卻都打從心底裡對這位engaged targ由衷佩服。

  「你一切都好嗎?」我用眼神問他,對他使勁擠出一絲溫柔而好看的笑,儘量不想扯到傷口,因為我這幾天對著鏡子練過,皺起眉來會看上去很可怕。我便略側過頭,把好的那邊臉露出來。

  他卻輕輕把我的臉掰過來,執意要看我的傷口,他輕撫著我的臉,心疼地輕點我的左額骨,儘量不去點到傷口,鳳目之中一片沉痛自責,最後眼眶也紅了,微微濕潤,卻勉強扯出一抹安慰的笑,對我鼓勵地點點頭,似是在表示他不介意。

  我卻心中更加難受,顫著雙手摸上他的臉,情潮洶湧中再也忍不住吻上他的唇,悄悄閉上了眼,而原非白緊緊揉住了我,似要揉碎了我,那淚沿著鼻滑進口中,混著那舌尖如蜜的溫柔吮吸,極致的甜澀參半!

  當時只覺人生永遠在狂喜的此刻沉淪下去,該有多麼美好?!

  然而,可惜的是,人生沒有永遠二字。

  喧鬧之聲傳來,破廟裡進來一隊著周朝軍服的士兵,速度極快地搜了整間大雄寶殿。

  「大人,此處無人,」有傳信兵言道。

  立時又有嘈雜之聲傳來,蘭生凝神細聽,然後比了一個手勢,來者共有三十五名士兵,一個軍士,就該是陣前探哨的偵察兵。

  「這死老天,啥日子能停下雨來,」有人小聲地埋怨。「如此庭軍之跡更難尋了。」

  眾人斂聲稟氣,只見那幾個軍士訓練有素的搜查了一陣,確定沒有人安全了,便生了一堆火烤衣服。

  「你說說,那尉將軍也是一員老將,帶了五萬兵馬,怎麼會著了區區二萬燕軍的道了呢?」有個士兵輕輕說道:「聽人說那燕軍這七年來就是偷偷藏起來練妖術,原清江秘密派了個妖和尚來帶頭使法的。」

  「有活著的人回來,我聽他們說了,是有個和尚使法,放了塊鬼石,把大夥的魂魄給吸了,那上坡便成下坡,明明要下坡逃卻怎麼也逃不了……」

  「慎言,」有個粗噶的聲音低喝道,「擾亂軍心者可是要被亂石砸死的!」

  眾人一陣噤聲。於是便扯開話題,聊些戰場上分得的財務云云,又提到潘正越的營帳又抬出女人的屍體云云,他們想去找些年青女子,卻苦於周圍人家全部逃難而走,我心中一動,那潘正越,如此殘暴之人卻為何是這樣一個用兵如神的軍神?

  過了一柱香時間,大雨稍停,他們便整裝出發,眼看最後一個人踏出大殿的門坎,卻有人忽然回頭道:「待我拜上一拜菩薩,好保佑我平安見到我那剛出生的兒子。」

  在眾人的一片取笑聲中,那人便回轉身來到我們面前,剛剛下拜,抬走頭時便如驚弓之鳥一般大叫:「佛像後頭有人……」

  這個小兵永遠也沒有機會見到了他的嬰兒,因為原非白早已揮出一鞭,正中他的咽喉,蘭生也沖了出來,揮刀刺向那群沖回殿內的士兵。

  原非白和蘭幾乎同時出手,用內功滅了火堆,一片黑暗中耳邊一片打殺之聲隨著一堆慘叫之聲此起彼伏,原非白始終緊緊抱著我。

  空中又響起一個閃電,我看見抱著我的人已混身是血,鳳目是滿是令人震攝的殺意。

  一陣巨大的響聲傳來,所有人微抬頭,卻見紫霄峰上一股黑色的泥漿卷滾著巨大的山石向我們沖來。當我們奔出大殿時,泥石流仿佛一頭兇猛的野獸咆哮著吞嗜了積香寺的大雄寶殿,瞬間邪惡的妖靈盡情作惡,剛才掩護我和非白的巨大佛像被黑色噁心的泥石流艱難地推了出來,佛像那平靜安詳的面上流動著褐色的泥淖,好像佛祖在悄悄地流淚一般。

  巨大的聲響中,我和非白一下子被衝開了。 所有人停止了廝殺,無論非白的手下,我和我的暗人們,還有倖存的最後幾潘正越的士兵都在奮力自救。

  我努力劃著粘綢厚重的泥流,口中不停吞咽著泥漿,眼看力氣不濟,我看到暗人們紛紛向我奮力施輕功奔來,對面的原非白被一個滿身是泥的青年人一手拉起,他另一手拉起一個獨臂英雄,我認出來了,是素輝和韋虎。

  我被人攔腰劫起,施輕功飛到佛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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